陈撰《荷香十里图》，南京博物院藏。

    “三分明月，十里红楼；列一百二十行经商财货，润八万四千户人物风流……”没错，说的就是扬州。这个被无数文人吟咏过的富贵温柔乡，在清代康雍乾盛世，更是凭借漕运重要通道和淮盐集散中心的地位，迎来百业兴旺的繁荣景象。

    这百业之中，有一“业”便是绘画。清中期，扬州集中了来自苏、浙、皖、闽、赣等各地的职业画家，靠卖画为生，他们以张扬的个性和犀利的笔墨，刮起一股清新之风，从“当朝派”四王吴恽（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和“在野派”四僧（弘仁、髡残、八大山人、石涛）的夹缝中杀出一条新路，也在中国绘画史上留下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扬州八怪”（也叫扬州画派）。

    在扬州方言中，八怪的“八”，并不指具体的数字“八”，而是“丑八怪”“奇奇怪怪”的意思，带有一定的贬义。据统计，这一群体的人数，加起来有十五六个之多，其中有一个宁波人，他就是陈撰（1678-1758）。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清画全集》收录了陈撰的6件作品，其中《荷香十里图》出版打样稿在“大系”宁波特展中展出。

    八怪中最不差钱的一位

    历史上也好，现实中也罢，个性鲜明的人，总是容易被记住。这十五六个画家，每一个都在扬州这个“十里花场”留下了“诨名”，他们分别是：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罗聘、高翔、华岩、闵贞、高凤翰、李勉、陈撰、边寿民、杨法……

    作为一群“体制外”画家，卖画完全靠“走市场”。即使是像唐伯虎那样的“顶流”，也会感慨“笔砚生涯苦食艰”，企盼“谁来买我画中山”，何况其他人。清高狂放的他们，多数过着拮据的日子，哪怕是做过县令的郑燮（郑板桥），也常有朝不保夕的时候。除了一个人——陈撰，他是八怪中最不差钱的一位。

    关于陈撰的资料非常稀缺。在年代稍晚于八怪的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和张庚的《国朝画征录》中，陈撰只是一个配角，着墨不多。20年前，宁波文化人周时奋先生写过一本《扬州八怪》，鲜明的观点、翔实的史料、隽永的文字，让人一拿到手便不忍放下。不过这本书也仅介绍了汪士慎、金农、郑燮等知名度较高的八位画家，对自己的前辈同乡陈撰，周时奋先生并没有给予单独作传，原因大概也是材料有限。

    20世纪90年代初，记者在冯孟颛先生的藏书楼伏跗室，有幸查到两本陈撰的文集《玉几山房吟卷》《绣铗集》，书中记录了画家自己的行踪、往来、诗文唱和，妥妥的第一手资料。见到这两本书时欢欣雀跃如获至宝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

    八怪中最长寿的一位

    陈撰的人生轨迹相对比较简单。他字楞山，号玉几，鄞县（今鄞州区）人，“家世出自勾甬，久居杭州，后流寓仪征（今扬州）”。20岁时，求教于知名学者、诗人毛奇龄，为其入室弟子。此后，陈撰长期在杭州和扬州两地生活，尤以在扬州的时间居多。

    乾隆元年（1736），59岁的陈撰被举荐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但他拒不应试，专心书画创作和鉴藏。

    他在扬州有一间画室“玉几山房”，常与厉鹗、项书存、高翔、金农、汪士慎、张庚等相过从，泛舟登高，赋诗作画。乾隆二十二年（1757），归于武林（今杭州），次年去世，享年81岁，是扬州八怪中最长寿的一位。

    陈撰善草书，工花卉，精于写梅，间作山水，画风萧疏简逸，生动有致，格调高雅，与李鱓（号复堂）齐名，有“复堂玉几”之称，亦作人物。

    工于诗文，是陈撰的优势所在。文人画讲究诗书画印结合，陈撰在诗文上的造诣，对于提升其画的品位起到了帮助。他本人著有《玉几山房画外录》《玉几山房吟卷》《绣铗集》《书画涉记》，有人评价他的诗“任性潇洒，不拘于格律，天然高洁”。

    陈撰真迹在宁波

    在宁波，记者曾两次见到陈撰的真迹。

    一次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天一阁举办过一个馆藏甬籍书画家作品展，展览中就有一幅陈撰的《水仙图》。因年代久远，依稀记得为小写意笔法，略作渲染，落笔清秀朴素。

    那几年宁波流行种养水仙，所以展览中这幅画颇受瞩目，观者似乎隔着宣纸都能闻到花香。历史上画水仙者多为花鸟画名家，比如南宋赵孟坚、元代王渊，晚清民国书画收藏家顾麟士的发妻谢蕙，也对画水仙情有独钟。陈撰《水仙图》见于著录。《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在“清雍正二年（1724）”记录：“玉几作《水仙图》（环翠山房名人花卉集锦二集）。”《扬州八怪年谱》之《陈撰年谱》（胡艺撰）中亦有记录。对于该画的真伪以及归入天一阁的递藏经历，记者曾求教于天一阁研究馆员邱嗣斌先生，邱先生表示画为真迹无疑，其流转已难考证。

    另一次是2021年。宁波博物馆举办《天津博物馆藏扬州八怪精品展》，展出陈撰数件作品，分别是《花鸟图册》《花鸟山水图册》《梅花图轴》《屈原图轴》，基本可以代表他的风格。

    陈撰平生所作，以画梅居多，这幅《梅花图轴》，画五支梅花，一粗四细，以水墨画干枝，少许侧锋墨线勾勒，尤显古拙，素色白梅娇艳开放，冷香清逸，让人仿佛能闻见春的气息。画中题诗：“墨池五丛飞云霜，素雪幻出梅花芳。草堂忽尔见春色，气序不得由勾芒……”落款“甲子（注：1744年，陈撰时年六十九岁）小春（注：阴历十月），寓梅花书院写此，玉几山人陈撰”，钤两印。

    另一件《屈原图轴》，线条作高古游丝描，画中屈原峨冠博带，衣服飘举，须眉虬劲，双手作揖，昂首望天，作“白眼向人”状，体现了孤高冷傲、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陈撰存世作品中人物画较为难得，这幅《屈原图轴》作于雍正己酉年（1729），同一年，陈撰还画过一幅人物《钟馗像》。

    托物言志抒写高洁性情

    《陈撰年谱》记录的他的作品数量，大致在百余幅。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共收录了其中6件，分别为《墨梅图》（藏普林斯顿大学博物馆），《花卉册》（4件，分别藏南京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上海博物馆），《荷香十里图》（藏南京博物院）。

    其中《荷香十里图》为纸本水墨画，宽42.1厘米，纵99.5厘米，画两株荷花，从中间偏右下起笔，健挺上扬，硕大的花和叶撑起蓬天大盖，翻卷向背，神采飞扬，令人想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纤尘不染，不随世俗，天真自然。两株荷花一大一小，长短相向，亭亭玉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线条润中带燥，显示了书法功底。边上附以兰草，更添高洁之意。画中题诗：“金城南畔树如云，半笼叶麻半绕村，西风十里万泉寺，一路荷花香到门。”看得出，画家是在以花自拟。

    在宁波的绘画史上，陈撰是有一席之地的，用今天的话说，是一个有“咖位”的画家。他又位居“扬州八怪”行列，那么，这位“怪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所谓画品即人品，我们或许能从他的画中窥见一二。

    无论水仙还是梅花，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坚韧高洁、孤芳自赏。尤其梅花，既是“四君子”（梅兰竹菊）之首，又是“岁寒三友”（松竹梅）之一，创作者写梅也好，画梅也罢，都是托物言志，表达自己的性情，陈撰也不例外。这几幅花卉中，画家的“君子之风”便已跃然纸上。记者 楼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