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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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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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番薯香

晒秋。 李海波 配图

    □陈红连

    进入十月,乡野的番薯丰收了。陆陆续续地,乡人们围绕着番薯不约而同地忙碌了起来。

    A

    掏挖番薯是个力气活。每逢天气晴朗,村民早早上山,先拔番薯藤叶,待到把一大片番薯滕叶全部连根拔起,晨光刚好破开雾气,山里氤氲的水汽慢慢散开,露出一畦畦隆起的地垄,番薯就生在地垄下。

    拿起锄头开挖,番薯从带着湿气的泥土中冒了出来,红的、白的,圆的、长的,大的、小的,扁圆的、弯曲的,仿佛开启一个个盲盒,让人又期待又惊喜。渐渐地,朴实的山坡上躺满了形形色色的番薯,黑土地一下子镶上了花骨朵,一团锦绣繁华。

    丰收让人愉快而充实,人们越挖越来劲,脱了外套,卷起袖子,穿单件衬衣,背脊仍是一身汗。番薯或被装在筐子里,或被塞进蛇皮袋中,抬扛到山路边,装在电动三轮车上,一担担一袋袋运回了家,堆放在院落里,水泥地上,小山一样高。围在番薯边的仍是劳作的人们,他们蹲着、坐着、说着、笑着,飞快地把收上来的番薯挨个挑选过目,完好无损的放一堆,细小的、残破的、蛀虫的,分栋出来,物尽其用,快速处理。

    番薯品种多样。山村人家每年都要扦插一些“小种番薯”的秧苗,这种番薯收上来表皮瑰红色,果肉白如雪,个头不大,但是粉嫩水灵,长得秀秀气气的,细滑顺长,相貌特别好。这是一种水果番薯,洗一洗削掉皮,可以生吃,水汪汪,脆生生,甜得爽口,比荸荠水分多,比葛根脆爽。多少年了,这个品种被村民们小心地保留下来。收上来后一箱一箱打包好,发快递寄往他乡,给身在异地的家人们尝尝鲜。年轻人尤其偏爱生脆口感,看见它,只觉眼睛一亮:久违了,来自故乡的温情。

    B

    红皮黄心的番薯长得像拳击运动员的护手套,圆溜溜,滚滚壮,个子大皮却薄,一搓洗便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肉来。洗净放大镬里烤,烤得贴锅底一面起了一层薄薄的焦糖,香气热气四散,掰开来里面的果肉丝绒黏稠,甜糯绵厚而又恰到好处地带有淀粉的韧劲,可好吃了。揭开锅盖吃个饱,剩下的,去皮捣碎,加芝麻、晒干后碾碎的橘子皮、小许糯米粉,拌匀后糊在特制的木模具里,再倒覆在竹匾上,薄薄的一张皮,晒干后剪成小巧的棱形状。想吃了拿出来炒一炒,就是念念不忘的番薯干,是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零食。

    这类品种的小番薯,毛根少韧性又足,舍不得丢弃,趁天气好,烤几大锅放到矮墙头上连皮晒。阳光风霜给它们减去水分添上皱纹,精华日益浓缩,变成了韧结结的番薯枣,饿了馋了,就是它了。

    村人们更青睐的是白皮白心的番薯,它含淀粉高,刚挖上来时石头一样硬,煮熟了比栗子还要生粉,非常适合磨番薯粉。番薯粉销路一直好,这种番薯种植面积也一直遥遥领先。

    磨番薯粉在山村叫做“抢粉”,大概跟这活做起来忙手忙脚手足并用有关系吧。往大脚桶里面噼里啪啦扔满番薯,灌满水,用竹扫帚“唰唰唰”搓擦干净,转运到专门轧生番薯的厂子里用机器磨,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桶桶连渣带水的番薯浆糊。在井旁的大树杈上挂一根粗绳,绳的另一头吊起一个四脚木架子,木架子四只角系上大布袋子,厚厚的番薯浆糊倒进去,抽上来的井水也不断地倒进去。手和脚活动起来,木架子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动开了,大布袋子里的番薯浆糊也随着滚过来滚过去不停搅动。过滤出来的水白白的,牛奶一样,大桶大桶存放在院子角落。过滤后的番薯渣,有的做了饲料,喂鸡喂鸭,更多的被运到田里,堆放着发酵后成了来年的肥料。

    隔了一天一夜,水中的番薯粉沉淀到桶底了,家人合力挪起木桶倒掉上面的清水,掘出桶底厚厚的番薯粉。一个又一个,圆的,方的,根据器皿的形状静静立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全部白嫩光滑水灵。湿湿的番薯粉最上面一层往往颜色有点黑灰,削下来放在簸箕里,聚成一大堆了,进行第二次过滤。过滤后上面还会有一层灰黑色的粉浆,乡人们就拿它做成番薯豆腐,带水放锅里蒸,成形后软软糯糯的,好似一个大蛋糕。用刀划成一块块水嫩的番薯豆腐,加点辣酱,味道比魔芋豆腐好。其余的沥水后挖开来摊在竹席上晒干,就是细白的番薯粉。

    C

    番薯粉是个好东西,每年这个时节都有商贩来村子里收购,算是留守村庄乡人们一年中的一大笔收入。卖掉大部分,余下的就做番薯粉丝。请粉丝师傅上门来加工,选一个开阔的场地,番薯粉放在一格格大抽屉似的器具中蒸。十个大抽屉算一笼,大户人家一家要做好几笼,小户头的事先配对好,几户人家合做一笼。场子定下来了,日夜不熄火,几位粉丝师傅轮流来,不休不眠做上二十余天整个月。先是本村人做,后来附近村民也闻讯赶过来加入。初冬的暮色中,蒸粉的蒸粉,刨丝的刨丝,过水的过水,看热闹的也不少,人头攒动,气氛如同过年前年糕厂做年糕,热热闹闹,带着喜庆愉悦。

    做好后的小粉丝细如发丝,是饺饼筒的好馅料,中等的略粗些,可以与青菜油豆腐搭配同煮,也可以做萝卜丝拌粉丝,味道都不错。最大的粉丝粗如小手指,晒干后好像一根根乌溜溜的圆铅丝,笔直、坚硬,吃前需入水浸泡,特别适合做粉条炖肉,煮熟了软而不烂,晶莹剔透,“吱”一声吸入肚子,意犹未尽。贤惠的主妇们还时常用番薯粉掺水糊番薯粉皮,那样高难度的技术活在她们手下变得不慌不忙有条有理,从从容容揭起一张张番薯粉皮,置在案板上,纸一样薄,几近透明。冷却后切成长条,做一大碗番薯粉皮青菜汤,暗沉色透透亮的皮子缓缓流泻在碧绿的青菜汤里,光看着,心里就惬意敞亮。这道菜,不光养眼养胃而且独特,这些年到过许多地方,从来不曾在别的地方看见过相似菜式,那样的滑滑溜溜、妥妥帖帖抚慰心灵和脾胃。用普通的食材,做出不同寻常的美味,简直一绝。

    番薯丰收的季节,也是乡人们忙碌辛劳的时节。现今,村里很多年轻人外出发展打拼,种番薯收番薯的多数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即便如此,每年一到番薯收获时光,番薯飘香的气息仍然环绕着整个村庄。漫步山村,一眼望去,有竹席上晒着的番薯粉,竹竿上晾着的一排排番薯粉丝,竹匾里嫣然卷起身子懒洋洋享受阳光的番薯干。这家把山上刚挖回来的新鲜番薯一筐筐卸下,那家围坐在桌子边剪切已经半干的番薯干。有商贩把收购来的番薯粉一袋袋往村口运,有搭好架子正热火朝天“抢粉”的农户。一直要忙到12月,北风呼呼吹,番薯躲进各家地洞里,躺在暖暖的稻草堆中迎接来年开春,所有的淀粉都悄悄转化成了糖类,只只甜如蜜糖了,山村关于番薯的这场盛况才算暂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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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