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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母 |
□崔海波/文 张昊桦/摄 樟村耕地少,主要种植贝母。跟其他农作物相比,贝母的经济价值高,所以好的地块都种它,一些犄角旮旯或者贫瘠的山地种些番薯、玉米等杂粮。 A 据《章水镇志》记载,浙贝在明末清初由野生转为人工种植,一开始由象山农民种植,故又称“象贝”。明弘治至清康熙年间,象山人随带贝母种子迁居樟村岭下,章水一带始种植贝母。 之前,樟村农民以种桑养蚕为生,因此,贝母最早种在桑树林间。 在公路开通之前,樟村人到山外去,需要翻越大岙岭或月亮山,大量货物进出就得走水路,比如说卖贝母,先把贝母挑到樟溪河边,装上竹筏运到鄞江,再接驳到船上,运到宁波。 船为什么不直接开进樟村来呢? 父亲说,樟溪河太浅,船进不来。 樟溪河其实是一条山溪,发源于四明山,上游的溪床都不宽,樟村这一段河床虽然开阔了不少,但水很浅,我们卷起裤腿就能走到对岸。 贝母是高端货,历来有“一袋贝母一船谷”的说法。我一直以为一袋贝母是100斤,父亲说是400斤。 400斤?背得动么? 父亲说,要四个人抬。 为什么用那么大的袋子? 父亲说,旧时,鄞江设立税务所,按袋收税,所以贝母袋越大越好。 贝母的价格并不是一直维持在高位上,它总是随着时局波动。比如1941年日本兵封锁四明山,贝母运不出去,只好倒掉,只留一点点种子,地里改种洋芋艿,因为先要吃饱肚子呀。抗战以后,贝母价格逐渐上升。1949年以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贝母统购统销,根据工本定价,价格很平稳,农民收入比种水稻好。 我们村是在1981年分地到户的。据父母回忆,1981年贝母价格是2元1斤,交足任务数后,剩余部分价格是5元1斤,那年我家的收入有2500元。 “从没看到过那么多钱。”时隔40多年,提起这笔四位数的巨款,母亲脸上的皱纹也绽放着喜悦。 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正值壮年,每天起早贪黑除了耕种三亩多点的承包地,还在山脚下垦荒,这还不够,他又向别人租地种。父亲每次问别人租地总要正儿八经地写协议,尽管如此,当贝母价格上涨的时候,对方会找种种理由毁约。倒不是要把土地收回去自己种,而是想提高租金,由此引发过几场矛盾,最终都是我父亲让步。因为一块土地说好了租三年或五年,父亲就早早地订计划,施肥、开沟、砌坎等等,基础设施做好后突然退租,他是舍不得的。于是,白纸黑字签名画押的协议最终变成一纸空文。 如今父亲老了,种地力不从心。去年,他把所有的贝母种子都卖掉了,大部分耕地租给别人,只留下一小块种点蔬菜,权当是活动筋骨锻炼身体。 B 商品贝母在立夏前后起土卖掉,种子贝母仍然留在地底下,要等到秋天再挖起来分开种植。漫漫苦夏,烈日暴晒下的土地炙热发烫,地下的贝母很容易晒伤。所以,桑树与贝母套种是绝配,夏天,桑树枝繁叶茂,一棵树可以遮挡很大一片阳光。 记得前些年我到鄞江镇采访,有位老人说,当地曾流传这么一句顺口溜:买地要买东乡畈,老婆要抬樟村山。他老婆是樟村人,年轻时会养蚕缫丝织绸,一匹丝绸能换一船稻米。我听了哈哈大笑,告诉他我也是樟村人,但不会织丝绸。 桑树间隔比较大,为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资源,农民们还会在桑树林间种点别的作物,比如苋菜、茄子等蔬菜。小农经济主打自给自足,有一回跟父亲说起种桑养蚕的往事,得知我爷爷还曾在桑树下栽种烟叶,自制香烟。蚕是非常娇贵的动物,吃了这块地的桑叶,有的死掉,幸存下来的也生病长不大,当时大家都找不出个中原因。养蚕是辛苦活,每隔两小时要添一次桑叶,半夜里睡不安稳。可怜我奶奶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白忙活一场,她望着大批死掉的蚕伤心垂泪,只怪自己手气不好。 父亲说,后来他从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才解开死蚕之谜。烟叶会产生一种叫“烟碱”的物质,它的毒性很大,渗进土壤里被桑树的根吸收后,传输到桑叶里,蚕吃了桑叶就会中毒,轻则停止生长不结茧,重则死掉。父亲说起这件事情,叹了口气说:“唉,阿姆(方言,母亲)苦了一辈子。”今天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找到好几篇关于桑树和烟叶不能套种的文章。 大概上世纪八十年代,村民们陆陆续续调整产业结构,不再种桑养蚕了,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养蚕太辛苦了。 现在,樟村贝母地里套种的是蔬菜,其中名声最大的是小洋生和雪里蕻。在宁波城区的菜场里,花生和咸菜前面加上“贝母地”三个字,价格足以傲视同类,且很畅销。贵有贵的道理,贝母地里种出来的蔬菜就是好吃。就拿七八月份上市的花生来说吧,看上去很细巧,但颗粒饱满,属于小洋生。 C 很多地方为了证明本地特产品质上等,总是搬出它在某个朝代被列入贡品一事来佐证,真真假假也没人去考证。小洋生又名小京生,据说它在明清时期曾被作为贡品进京,故有这一别名。樟村人从来不提小洋生列入贡品一事,也不用那个带“京”字的别名,而是在“小洋生”前面加上“贝母地”三个字,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自信之余略带一点点傲娇。 夏天的蔬菜不易保存,隔天如隔世,只有当天采收的味道才鲜美。花生上市时节,很多村民天不亮就下地,将花生连着藤叶一起拔来,挑到菜场上去边摘边卖,顾客见状,还用问新鲜不新鲜么?直接装袋过秤付钱就是了。本地菜场销量不大,更多的农民乘早班车到石碶、段塘等近郊或市区菜场去卖。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樟村小洋生的价格就算比外地运来的花生高出两三元,也已经是很谦虚了。 若要评选樟村最好的伴手礼,我会投花生一票。花生上市时节,村民们到城里走亲访友,手里拎着、肩上扛着的基本上都是应季蔬菜,花生是主打礼品,没有豪华的包装,就一只粗糙的编织袋,谁会拒绝这鲜美的礼物呢?将花生洗干净加点盐煮一煮,还有比这更好的下酒菜吗?吃不完也没关系,盛夏时节赤日炎炎,把花生晒干,到了秋冬季炒着吃,或剥出花生仁做椒盐花生、凉拌花生等等,随便怎么做都好吃。 贝母地里另一著名蔬菜是雪里蕻。雪里蕻又叫雪里红,它的叶子老了的时候,会泛出酱紫红。雪里蕻一年可以种两季,分别是春菜和秋菜,我们樟村只种一季秋菜。寒露前后,贝母下种,种子埋得比较深,雪里蕻和青菜、萝卜的种子就播在贝母地的浅表层。由于贝母要等到立春前后才会出芽,漫长的冬天里,上面种一季雪里蕻等绿叶菜,时间绰绰有余。贝母地不多,雪里蕻的量也有限。 雪里蕻腌制的贝母地咸菜是宁波十大名菜大汤黄鱼的标配。“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这句解说词用在黄鱼身上也很合适。有一回,家人买来一条黄鱼,我立即从冰箱里取出几根贝母地咸菜,烧了一锅大汤黄鱼。在我的理解中,黄鱼如果不和贝母地咸菜一起下锅,那真是枉为黄鱼了。咸菜好吃,连它的副产品咸菜露也是佐餐的好料,橡皮鱼、玉螺、蛏子等海鲜加一勺咸菜露煮一煮,美味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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