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 火柴,对于我们这些既作过引火家什又当过玩具的人来说,是别有一番特殊的情结。 端详手中这小盒来自宾馆的火柴,盒子像是女人的唇膏,只是略短略小点,里面有五根火柴,倒是比平常的火柴长些粗些,头上圆滚滚的红火药也大些。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我把它从宾馆里“顺”了回来,想到清明上坟时好用。明明记得回来放在厨房抽屉里的,可清明前要用时居然找不到了。今天在书房找U盘时,它无意就“冒”出来了。在我看来,它有点像农村的一些老人,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子女,而把孤独的身心安放在偏房里。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如果能穿越时空,这盒火柴一定会这么唱。事实上,它不用这么唱,也一定会有它的“地方”和位置。它的栖身处在两口土灶的中间,有的地方叫它为灶眼。事实上,这是土灶的核心,厨房的灵魂,日子在火柴的“刺啦”声中悄然过去。 深究起来,我对火柴这名“颇有微词”。柴,指作燃料用的树枝、杂木、木块等,作为火柴的梗当然不会是作燃料的树枝等材料加工而成,而是上好的松木经深加工而成。深加工木材产品很多,如家具、各种木作产品,实际上它们早已远离“柴”了。比如与火柴个头差不多大小的剔牙工具吧,它不叫牙柴而叫牙签。为什么唯独火柴要与其原生的“柴”纠缠不清呢?莫非,也只有这么叫才显得凌驾于柴之上?我们老家大多数人叫自来火,倒是更贴切一点。上年纪的人也叫洋火,这抖露出了一段屈辱的历史。 网上说,最早的火柴是由我国在公元577年发明的。南北朝时期,战事四起,缺少火种,烧饭都成问题。当时,一班宫女神奇地发明了火柴。不过我国古代的火柴只不过是一种引火材料。在我看来,这种说法不够严谨、科学,否则也没有“洋火”一说了。火柴输入我国的最早官方记录是1865年天津海关报告,广东人李镜侬所撰《说抉》载:“洋人削木如烛骨大,长寸许,捣硝碘为末涂其上,磨之爆然作响,而火自发,名自来火。” “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住着一群兵,头戴小红帽,人人性子火。”小时候,我们都知道并猜过这个谜语。关于火柴的谜语还有很多,比如“满屋娃娃,圆圆脑瓜,出门一滑,开朵红花”“黑蜻蜓,白尾巴,一飞就开花”。可见火柴与当时的生活有着紧密的关联度,现在的孩子们是没法猜出来了。 刚上学时,我们还用火柴作为计数工具。 老家有个火柴厂,当时许多老人妇女去厂里领来原材料,糊火柴盒成了贴补家用的一种手工,我们小孩也参与其中。一百个成品才几分钱,我们的零花钱都是从那里来的,让我们实实在在地从小就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我们还收集空火柴盒玩。众多的火柴盒集在一起,我们就像现在的小孩搭积木一样搭成楼房、桥梁、火车的形状。在搭建的过程中,小小的火柴盒造出的形状,不断地启发着我们的心智,拓展了我们的想象空间。 空火柴盒可以装小虫子,我装过从玉米秆上扒出来的小虫子。小虫子很短很白很胖,躺在火柴盒里面像蚕宝宝一样不停地蠕动着。我用火柴棍扒拉着,每扒拉一下,小虫子们就动一下,真可爱。 我们还玩过“弹火柴”,把火柴有磷的一头支在火柴盒磷面上用手指弹,“嗤”的一声火光闪现,燃着的火柴瞬间飞了出去。一次,在一个小伙伴家玩这个游戏时,燃着的火柴飞到了墙上挂着的一领蓑衣上,蓑衣上的棕毛不经意给点着了,顿时,火光一直往蓑衣上蹿,吓得我们大哭大叫,幸而隔壁的大人及时赶到,才没酿成大祸。自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玩这种游戏了。 对我们男孩子来说,玩得最出神入化并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的,是做火柴枪。用硬铁丝扳成手枪的形状,枪头串起两节自行车的废旧链条,头一节链条相对固定,上面的孔打进自行车的辐条帽,第二节链条下端固定,上端可错开,将一根火柴大头朝里,从里面穿出来,正好堵住“枪眼”,合上“枪管”。扳机是一块上弯的钢条,固定在枪管预留的钢丝头上。然后,把火柴枪从枪头套一块弹性很强的橡皮筋,举起手来,用食指一扣扳机,“啪”的一声,火柴杆喷射而出。如果是在晚上打,还会看到喷出的小火苗,那种威风凛凛的感觉甭提有多爽了。有时“奢侈”一点,用上两根火柴,将一根火柴用力向前挤,留出一点空隙,把另一根火柴的火药刮下来,填满这空隙,小心合上,这打出的响声会不经意让人吓一跳。 用火柴枪打苍蝇是玩得最多的游戏。瞄准了飞停在饭桌上、碗筷上的苍蝇,一枪一个,虽然打得尽兴,但事实上是往往打不着。苍蝇是一种既令人恶心又十分精灵的虫子,它总在你开枪之前就若有神助般地飞走了。 我们还射蚂蚱,尤其在秋收的时节。蚂蚱不仅又肥又大,而且显得又愚蠢又笨拙,呆萌萌地站在一根树枝或者一片叶子上,一动不动,眼睛又大又亮。 可是这么又大又亮的眼睛却不管用,看不到危险来临,总是成了我们的活靶子。我们瞄准、射击,一射一个准。有些蚂蚱被射中了,比如射在肚子上,还若无其事,带着肚子上射着的火柴梗,一蹦一跳地走了。 “她又擦燃了一根火柴。这次,在火光中出现疼爱她的奶奶,奶奶那样温和、慈爱。她赶紧擦着整把火柴……”这是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里面并排着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簇集在一起,正压在那朱红的印章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这是当时课文里王愿坚的《七根火柴》。现在孩子们的课文里还有火柴及火柴的元素吗? 当时两分钱一盒的火柴也金贵啊,要凭票,还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一些,当然母亲大多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母亲从生产队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全家人做午饭。她刷完锅后,从外屋墙角处抓来一把柴禾塞进灶坑,随后拿起那盒新火柴,抽出一根火柴“刺啦”一下划着,点燃了灶坑里的柴禾。外房升腾起烟气的一刻,西屋的细根家也开始生火做饭,梅娟姨刚要划火柴点火,母亲忙喊住她,让她到这边借火儿,梅娟姨腼腆一笑,拿起一把茅草伸到这边燃得正旺的灶坑里点燃,又急忙拿出来塞进自家的灶坑里。 记得在乡下每逢停电时,小小火柴就派上大用场,母亲会擦亮火柴,点燃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下,母亲纳着鞋底陪我一起挑灯夜读,那是我人生中记忆最为深刻的时光画面。 为了防止干活时沾水,或被汗水湿透,父亲常用塑料袋把火柴包裹得严严实实。劳动间隙,来了烟瘾,先搓干净手,掏出烟含在嘴上,点火时低下头,弯着腰,小心翼翼用手拢住火柴,生怕被风熄灭。这时,一道干活的乡亲就会凑过来借火,他们的身体靠得很近,那场面很温暖,父亲的一根火柴常常可以点燃好几支香烟呢!就这样,大家坐在田埂上“吧嗒吧嗒”地吸烟,拉着家常,哼着小调,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划燃火柴,一股松木香味儿淡淡地飘起来,与周围庄稼和草木气息相融,缭绕成温馨的氛围,人与他所处的环境是那么熨帖。烟燃着,香雾飘着,但他们并没有在自然中加进什么东西,他们只是通过一根火柴,唤醒了自然中的某些魂魄,以对应和填充自己身体中的某些难以命名的渴望。 划燃的火柴,点着的香烟。现在想来,父亲那代人的吸烟,未必仅仅是满足解乏、提神那么表面与物质化的需要,而是,由火光、香味、轻烟与暖意所构成的一种仪式,进入一种不同于日常劳作的出神、恍惚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他们不仅休息了身体,也缓解了内心的焦虑,体验到了生命的单纯性。虽然只是片刻,但那是无边的片刻。在那出神的瞬间,生命变得很空灵很旷远。 火柴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古朴、温和、节制、柔软、徐缓、持久的,同时,也是清洁、厚道、有营养的。这种特有的气息,是农业气息的索引,那是土地与草木宽厚而又绵长的呼吸。 犹豫片刻,此刻我还是忍不住点燃了一根火柴,那股松香味儿,那木质的芬芳、清新、纯粹、淳厚,有雨后森林的气息,也有点像母亲用皂角洗过的头发的气味。小小火柴,叙述着光阴的故事,弥漫着岁月的烟火,映照着我们的童年生活丰富多彩,也折射着童年生活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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