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如 中秋夜的月亮 二百九十二公里,我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一头扎入巨大的车流。这一路, 我走得小心翼翼,不曾偏航。 西走的太阳,耀眼的光, 悉数涌入我的双眼。如此耀眼, 如此强烈。遮阳板挡不住, 高速公路也逃不开,这正下午的热浪。 父亲的电话。姐姐的电话。 妹妹的电话。先生的电话。 他们都先我抵达村庄。 武义江的水湍急,遇见故乡, 让我不曾注意到夕辉何时隐入南山。 群峰之间,如墨的武丽盘山公路, 偶尔折射给我一星半点回家的指引, 那时的月亮躲起来了,我确定。 月亮是含蓄的,在我极度的渴念中, 她羞涩得如同未曾出阁的姑娘。 我在黑暗里疾驰,她悄无声息。 当我靠近老屋,闻到熟悉的烟火, 抬头,一轮圆月悬在半空。 月色如雪,铺在起伏的屋脊上, 我停住了脚步,头顶的五味子藤 又茂盛了几许。它们和屋脊一起 将中秋夜的月亮装裱好了。 藤尖和月色都来自高处, 从那一年母亲栽下五味子开始, 我便知道托举的人间,阴晴圆缺的意义。 流浪或者写一封信 我感觉我总是停不下来, 那些被生计、事情困住的时刻之外, 我尝试着漫无目的地走动。 那些厌倦了的街道,车辆会失控。 我习惯性要走一走陌生的地方, 流浪的感觉会让我更加亲近草木的本性, 那匍匐在地的黄昏,分明有云朵的质地。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想写封信。 就说杉树林里的夏天知了来过, 昏昏欲睡的午后,担心一棵草喘不过气来。 总想拥抱一波一波的热浪, 对着那些被大多数人诟病的高温, 说出喜欢。我也疑惑总是慢条斯理地云游, 这些短暂的空白记忆,是时光 为我打捞风来雨至的神清气爽。 你为夏天封缄的那颗滚烫而柔软的吻, 落在了我的睫毛上。 “活着就是旅行”—— 我在每个相似的日子里顺藤摸瓜, 流浪或者写一封信,不惜耗费晨昏日暮。 将想要的一天放在草上、水上、花上, 浩浩荡荡,直至一路铺到你的眉下。 想起母亲 午后,一记惊天动地的声响, 把熟睡中的我惊醒。 数秒钟后,厚重漆黑的窗帘外面, 传来倾泻而下的雨声。 纹丝不动地听着,知觉从眼窝处出发, 缓慢向躯体扩散。是无数条鱼, 在溯溪。 仿佛是躺在三百公里之外, 那个魂牵梦萦小山村里的木板床上。 屋前的枇杷树叶悄悄地染了些明黄和土黄, 风来的时候摇晃着细语,缓慢地跌落, 像每一片都能跟随我的目光, 在日子里找到密布的声线和去向。 母亲没有言语的再见,用生命搁浅了。 秋天的渡口。我总认为是和秋天有关, 我斜倚着一抹残阳,好像一年,好像好多年。 橘 猫 橘猫伸展的时候修长得像一个下午。 它的慵懒从爪子涌向寂静的长廊, 八月炽热的阳光使它无精打采。 村庄里的一只猫,橘色的惊厥, 在那个陌生而遥远的下午, 在曲径暗沉的廊下,幽幽鸣唱。 爱,在古旧的村庄里变得厚重。 那些爬着青苔的巷子空无一人, 围墙上挂下成片的贯叶蓼, 屋角的石榴结出了不太圆润的果子, 密密麻麻的青枣躲在一隅, 秋天自言自语地来了,环佩叮咚。 我把我的身影放入你抚摸过的巷子, 我把我的脚丫拓印在你曾经奔跑的路途, 我把我轻涌的叹息挽在你的目光深处, 我把我经过的山川河流洒下月色, 酒红色的木牌指引着村庄的走向, 但我更愿意在你曾经出发的地方迷失。 橘猫靠近我裸露的双腿不肯离去, 它哀怨的鸣唱和下午一样修长。 这清瘦的告白,在那些低矮的事物里, 蹿来蹿去。 今晚的月亮是药 无非是一些日常, 一些琐碎不值一提的微小事件。 马路上的车子总要堵一堵, 那个想闯过去的绿灯, 掐在最后一秒时刹了车。 在斑马线前和小红人照了个面, 可以重温奔赴的路上停顿的意义。 无非是家长里短, 窗口行色匆忙的身影没有留下故事。 秋天的风清凉起来, 一杯开水快速地被带走温度, 流水从一个容器进入另一个容器。 看到两朵唇瓣竭力地想要发声, 许多个日子却依旧毫无起色。 无非是缓慢地迁徙, 在似曾相识的街头纺织相聚的脉络, 把影子拉得漫长稀薄, 那些不听使唤的虫鸣躲在了鞋底。 无非是时日稍微清凉了些。 无非是近乡有所情怯。 今晚的月亮是药, 已与一溪流水配比完毕。 它等在浙中以南,名唤大方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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