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才

    石浦的民居，依山而居，错落有致，虽没有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古色古香，但它质朴中见坚固，平凡中显奇巧……

    提起石浦民居，我就不由得想起母亲一段有趣的往事。

    A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的人到中年的父亲罹患重病，正在上海长征医院治疗。服侍父亲的母亲因有事，先只身回家来。为了节省一笔盘缠，母亲托关系搭上一艘从上海驶往石浦的运输船。一路上风急浪高，运输船颠簸得厉害，搭船的人皆狂吐不止，唯独母亲啃了几根木桶里的咸菜，才安然无恙。

    经过许多小时的苦渡，傍晚时分，运输船安然返航，徐徐靠近石浦港。母亲从船舱里钻出来，伫立甲板。海风拂面，她第一次抬头眺望夜幕中的石浦，但见灯光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璀璨夺目。“哦，莫非是一幢幢高楼大厦不成？哇，石浦介好啊！” 母亲的赞美之声不禁脱口而出。谁知弃船上岸，母亲的满腔热望化为了泡影——石浦的街路高高低低，梯级而上。母亲随意走进一户人家，只见人家住的是低矮的瓦屋，点的是灯光昏暗的洋油灯盏。母亲恍然：原来船上看到的是一种错觉，石浦民居依山而居，错落有致，洋油灯光从家家户户的窗口透亮出来，所以看上去俨然成了城市中的高楼大厦了。

    母亲哑然失笑。到家后，她三番五次向我们子女讲述起这个笑话，我们听了都感到忍俊不禁。

    过了许多年，我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通过“红娘”的介绍，我认识了一位石浦的姑娘。我的这位“心上人”家住石浦三湾路，我还在她家撮过一顿丰盛的午饭呢。不几天，我买了两瓶五粮液、三条中华牌香烟，去孝敬我的准岳父大人。三湾路依山靠海，小巷纵横交错，蜿蜒通向半山腰。站立三湾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能看到石浦渔港千舸竞发、铜瓦门大桥如长虹卧波的旖旎风光。爬了几百级台阶，气喘吁吁。这当儿，我突然摸不清了方向，尤其是交叉路口，分不清应该选择走哪一条巷子。幸好，我依稀记得未婚妻的家门边置有两条石凳子，于是我选择了交叉路口的上面一条巷子，谁知走到底，是一条通往山岗的路径。我无功而返，突然瞥见一家门口旁边正好置有两条石凳子，眼睛顿时一亮。这个时候，冷不丁未婚妻从家门口斜刺里跨了出来，差点儿与我撞了个满怀。我打趣道：“崔莺莺小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差点儿要打退堂鼓了。” 未婚妻也笑着调侃说：“你这个傻角，也不请红娘帮你忙，顺便给你带带路，做一个石浦人的乘龙快婿呀！”

    B

    实践出真知。打从这次迷路以后，我亲身领略了石浦民居的况味：盘根错节，曲径通幽。

    后来呢？顺风推舟，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恋爱到结婚，一两个月就搞定了。说起来，石浦姑娘的性格像大海一样豪爽、豪放，堪称一代侠女。

    且说岳父母，他们栖身在一长溜儿、从底到顶青砖砌的平屋里，属于公房租赁。一条上坡小径作为分界线，把家宅剖分为左右各半。路的左边，是一间厨房兼餐厅，另有两间卧室；路的右边，是一间小平屋和一间卫生室。岳父故世后，岳母孑然一身，独住五间屋子，可以说得上“绰绰有余”了。在这一长溜儿青砖砌的老宅子里，我妻子的姑母姑父亦安身其中。平时姑母忙碌着柴米油盐，打理日常生活；姑父则每天搬条竹椅坐到门前，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打着盹儿。陪伴他的，是他膝下一只娇小而慵懒的哈巴狗。我每次走近姑父的身边，他都要搬凳端茶，热情地与我攀谈。而我则蹲下身来逗哈巴狗玩耍，故意拔它的胡子，哈巴狗也不恼，对我摇尾乞怜。近几年，生活在老宅里的老人相继离世（包括我妻子的姑父和我的岳父），老宅子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

    年轻人则不惜重金，另择地皮“连云开甲宅”。由于地势高、路不平，造房者垒宅基地少说亦要垒几尺之高的。刚几年前，我的岳母就有一家以捕魚为生的邻居的儿子，为了能够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他拆旧建新，我有幸亲眼目睹其奠基、砌墙、上梁、盖瓦和搬进新屋的全过程。尤其是中堂栋梁到位，上梁的仪式进入了高潮。木工师傅手捧着糕盘念念有词：“脚踩聚宝凤凰地，身踏招财紫金梯，龙飞凤舞鹤来朝，龙母娘娘把手招。” 然后，木工在梁顶上开始往屋内抛馒头。此时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夹杂着男女老少的欢声笑语，这标志着一幢新楼民居已在坡地上拔地而起，近观远看，可谓是美轮美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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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湾路的中段，有一座修缮完好的路廊，它还保留着当年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路廊设东西两门，南北各一窗。路廊外墙镶嵌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黑色大理石石板，标有“象山县重点保护文物，民国路廊”的鎏金字样。廊内坐北朝南供奉一男一女菩萨，名曰：泗洲菩萨。男菩萨戴方帽，五绺飘须，慈眉善目；女菩萨面含微笑，流露出一派母性的慈悲。不过，泗洲菩萨的香火并不怎么旺盛。至于说到泗洲菩萨的由来，我却不得而知。从前，渔港路的所在地，恰是海浪轻拍的海岸，所以三湾路的路廊是通往延昌的必经要道。听妻子回忆说，她六七岁时，游行队伍敲锣打鼓，途经三湾路的路廊，前往延昌。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妻子与小伙伴们站在家门口看热闹，至今她还记忆犹新。

    每每到了石浦岳母家作客，我都要抽空去石浦的老街遛弯儿，这里是石浦风土人情的精华之所在，八方游客多如过江之鲫。徜徉在石浦老街，拾级而上，你会不经意间欣赏到有阁楼、马头墙、防火墙及幽长而深邃的小巷的典型石浦民居。夜来香与你勾肩搭背，海螺从你身后探头探脑来偷听，“滋”的一声响，虾饼下了油锅，被油炸得金黄酥脆，勾你馋虫无数。

    怀念起一个下乡同村的“插友”，他的家就住在曲折幽长的小巷内，粉墙黛瓦，青石台阶，石板铺地，浮雕石窗。显然，以前这里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后来大约“土改”了，陆续搬来了七八户人家。我曾受“插友”的邀请，去他家蹭过一顿石浦风味名小吃：麦饼筒。现在他家早已告别了大杂院，住进单元楼房，但他的老家我闭着眼睛转弯抹角也能摸到。

    石浦明清建筑风格的老街和质朴的巷陌人家，始终是各地美术学院的师生写生创作的“风水宝地”。我曾经多么渴望能有一天荣幸地出现在他们用彩笔描绘的画幅里，其背景是错落有致的石浦民居，我或盘桓巷子，或伫立门户，或撑伞听雨……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叫人过目难忘。

    走进石浦的民居，你定会发现，它虽没有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古色古香，但它质朴中见坚固，平凡中显奇巧。看到它，你仿佛看到了老渔民紫红的脸膛、宽阔的脊梁，如此亲切。

    石浦民居，因为它无不浸透了太多的海洋咸腥味，才能够顺理成章与透骨新鲜的海鲜一样，叫人回味无穷、遐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