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轩 敲下这三个字,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因为作为三个最为常用的字的组合,我从未这么写过,也没怎么这么讲过;但于我,则是一生剪不断的脐带。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万苦千辛,我挤过了独木桥,高考成绩过了线,名字与一干人上红榜贴在县城最热闹的照相馆旁边。可是喜中有忧,这成绩有点令人尴尬,离本科线就差那么几分,专科线倒是超了一大截。当时大学少,过了本科线就能上杭大了。专科学校是真的少,当时嘉兴有所专科学校,叫“浙江冶金经济专科学校”,有个专业是“经济管理”,在当时是个好专业。虽然听闻这学校大概率要上本科线才有可能被录取,但也想去碰碰运气,不管怎样,填着试试,于是把这放在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则是万分不情愿的本地师范专科学校。填志愿时,我才发现,原来中文专业的全称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这沮丧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丝的宽慰。结果,录取我的是第二志愿。 去上大学之前心就有点凉。听到有人问:“这师专是大学还是中专?”旁边立即会有人肯定地说:“当然是大学。”你瞧,明明考的是大学,变成了专科,这后缀尤其让人不爽——“学校”,跟后缀是“中学”进步了多少呢?倒是与中专并了轨,如当时热门的电影学校、电力学校、银行学校,怪不得人家要质疑。从英语来讲,这词汇也是不一样的,大学叫“university”,职业学校、技术学校、专科学校、大学里的下一级学院叫“college”。 进了这专科学校,发现实在是跟中学差不了太多,或者说有点不像大学的样子。一幢教学楼,一幢办公楼,宿舍是七人一间。我们住在三楼,洗和拉要跑到一楼。没有其他大学里的图书馆,只是一间借书的教室,可见藏书极少。 让我更为心凉的是想当然的“中文系”在这里居然被叫成“中文科”,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意味什么呢?我们中文科在一楼,第一间是科办公室,共有四个班,大二、大三各一班,人倒是不少,50来人的样子。到了我们这一届,不知为何,招了两个班,共84个人。是规模太小叫不了系,不让叫?但叫了又如何?还是专科学校里只能叫科? 后来同学之间交流起来才得知,我们这分数线是按各县的需求划定的,两个教育强县是按省定分数线招生,有几个薄弱县分数线与省定线居然差了五十分,看来这叫科也不怨,人家叫大学的可不会整成这个样子。班里有几个是金华、绍兴服从志愿调剂过来的,后来好像也没比本地生源的强多少。其中一个在毕业时说他已过继给伯伯,而伯伯身体不好,直接分回去了,其他几个干了几年后也陆续调回了,这教育落后地区又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这中文科上课与中学一样,教室是固定的。听闻有些大学上课是不固定的,特别好奇并充满想象,这可咋整啊,当然不好意思问人家。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大都是从全区各中学里抽调的,我的一个高中老师本来是调到这里的,后来南京一所学校联系好了,就不来了。当时想想,还是不调来好,不然真有点穿越的样子。教我们英语的老师,也是刚毕业留校,不少青年老师也是刚从杭大、浙师大本科毕业,坐在我们教室后面听了几个月课后,居然也上起课来了。那像现在,听说硕士毕业只能当辅导员。 与中学不同的地方也还是有的,比如教我们现代汉语的有两个老师,语音一个,语法一个。教古代文学的老师就更多了,先秦文学、魏晋南北朝什么的老师走马灯似的。我们两个班偶尔有时合在一起在阶梯大教室里上大课,这让人感觉有点像大学的样子。 学现代汉语,我现在还记得“指甲、手指、手指头”的三个“指”的发音是不一样的。学屈原的《离骚》,老师说背出全文的,期末成绩加五分。《离骚》全文2476个字,共377句,班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背出了。为了这五分,我也背了,可最后这五分加了没,这实在是一笔糊涂账,也没人去较真追问。这本朱东润繁体字版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现在还静静地立在我的书柜里,与其它的几本不同,这本辩识度很高,有时几本古代文学书没及时放回原处,我凭《离骚》的那十来页已黑成了一条直线这一印记,立马能把它快速地给拎出来。碰到那些大学中文系的,我问过好几个,你们要求背《离骚》吗?他们大多回答没有,这让我感觉其实这中文科也还是有点含金量的。 中文科的学生还是幸福的,基本没作业,看到其他数理化科的同学要整天做作业、交作业,感觉十分值得同情。中文科的学生其实上课无关紧要,这不,我们有一个同学,经常一二个月不在,回来了就补抄笔记,考试前背好笔记就能过了。 我们中文科的男女比例相对合理,像我们班吧,42个人,14个女同学,不像一些科,比例严重失调。因课程相对轻松,所以,比校内的其他科活跃多了,办墙报、办刊物,文艺演出,我们自编自导话剧,惊艳了其他科,包揽了各种奖项。暗戳戳谈恋爱的无法准确统计,反正到了最后,班里居然有四对同学成了夫妻,大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架势。 说到男女比例,我想起了当时的物理科和英语科。对了,这英语是否叫科,我严重怀疑。在教学楼的四楼,印象中没看到过英语科的牌子,不过总也叫科吧,不然叫什么?我们还是习惯叫英语小班,怎么个小法?也就三十人,男生三五人,是作点缀用的,这与物理科刚好相反,物理科的女生少啊,想来这两个科可结为对子,只不过当时学校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 毕业后,当有人问我哪个系毕业时,我总是有点不自然并感觉有点心虚,因为很多人不知道个别大学竟然还有科的。我不是中文系毕业的,但我也无法解释在我们学校没有系只有科,我只能含混地、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是中文。 而在填写履历表时,我常面对的是“何时何地何系何专业毕业”,从没出现过科,那怕是括号里的科,可见这科是十分的非主流。而在填写时,倒没有像人家问起时的不适,写上中文,只是为我的大学、为我的科感到丝丝怜意。 而对于成语“科班出身”,我倒是非常情有独钟,亲切有加,这成语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这些专科毕业的人量身打造的,我甚至有理由相信,造出这成语的人就是我们这些小众的专科毕业的。不然,那为什么不叫“‘系’班出身”的呢?开个玩笑,百度了一下,这科班的解释是:招收儿童,培养、教育其为戏曲艺员的戏班。 刚入学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处于迷茫之中,工作自然是会有的,但学习的动力不足,因为基本上要回各自县里,到县里后由教育局再二次分配,而教育局的分配并不完全讲究成绩,那学习好了又怎么样呢?你中文学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前几届我们中文的毕业生分到中学后,有少部分人让他教政治、地理、历史的,这导致了我们学习的动力不足、目的不明。反观比我考多几分的同座,到了浙师大后,师资好自是不用说的,他目的明确,就是考研。因为我们是贫困县,只有考上研了,才能脱离山区,不然,都会被要回来的,后来,他自然是考上了。 好在后来,这中文学着学着,也渐渐有了兴趣。阳春白雪、鲜衣怒马,成语很美;夜半鸡鸣、黄昏人定,时间很美;桃红竹青、靛蓝明黄,颜色很美……中文之美,读之朗朗上口,品之意韵无穷,美在音律,美在形体,亦美在风骨。 中文科,这是我一生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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