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是在我家做了10多年的家政钟点工。6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高贵的人》,有朋友说这篇文章虽然文字很朴素,但显“高级”。我想这高级感应该来自大姐的精神和品质。 这些年,大姐还是每星期来我家打扫一次,从下午2点到晚上8点。工钱还是那个工钱,一定不肯加,还时不时给我买些肉和蔬菜来。 我知道她给我买的都是从超市挑贵的,她自己吃的未必有这么好。我请求她千万不要给我家买东西,“我比你富,你花辛苦钱我心疼。”她每次都答应,但下次又提一大堆东西来了。 我也无数次跟她讲“礼尚往来”的道理,但她就是不肯接受我的馈赠,哪怕是一点水果。每次提出送她东西,她总是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个家里有,那个家里有。我跟她开玩笑:“你说得自己好像是个大富翁似的。” 我有时换季时整理衣服,把穿不上的衣服拿出来问她:“大姐,你要不要?你不要,我扔了。”听我说要扔,她才会看一下,看到几乎全新的,她又会警惕地问我:“妹妹,你是不是故意买了新衣服说穿不上?” 让大姐接受我的一点心意真的很难,我有时向她抱怨:“你真犟啊,把我搞得累死了。” 我和她聊天时得知,她从早做到晚,有时回到出租屋,一边吃饭一边就睡着了。在我家打扫时我想让她一起吃晚饭,她坚决不肯。我只好偷偷地在她打扫结束前做一碗面条,等她完工我端出来,跟她说,不吃就浪费了,要倒掉了。 她极力推辞,我把她按在椅子上做她的思想工作:“你看就一碗面条而已,你吃了回家就可以睡觉了,省得那么晚回去再做饭。” 她千恩万谢地接过筷子,吃着吃着又突然指出:“妹妹,你下面放了那么多肉和蛋,你是不是要给我加强营养啊?你这碗面外面买得七八十元了。” “大姐,你总是把芝麻说成西瓜,把西瓜说成芝麻。你送我那么多,每次说一点点,一点点,我给你吃碗面条就那么金贵了?” “妹妹你这面条做得好吃,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条,但下次不要做了,我坚决不吃了。” 如果说做一碗面费了我一分的力,那说服她吃面条花了我十二分的心思,每次需编不同的理由。 前些天大姐来我家打扫,我一个人吃晚饭,家里有大闸蟹。我跟大姐说我泡的果酒可以喝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剥螃蟹好不好?大姐照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我把她按在餐椅上,说一个人喝酒吃螃蟹没意思,让她陪陪我。大姐拘谨地坐在椅子角上,说他们家乡不经常吃螃蟹。 我突然想到对我们来说很是日常的螃蟹,大姐可能从来没吃过。就像她来宁波近20年,但从没有在宁波玩过,每天只是从一家赶到另一家起早落夜地干活。我赶紧把螃蟹分解开来,把膏挑出来,全给了大姐,“我营养过剩不能吃膏,大姐这个你帮我吃了。” “妹妹,我知道你又心疼我。” 我们喝着酒,大姐也渐渐放松下来,“妹妹,你是个好人,心很善。” “大姐,我只是看不得别人受苦。” “妹妹,我也是。我经过李惠利医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乞讨的老人,我忍不住掏钱。别人说其实那些人比我有钱,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比我有钱,我还是要掏钱,我看着他们的样子就难受。” 大姐说得那么坚决,没有问我她做得对不对,值不值得,乞讨的是不是真的,这一系列很多“聪明人”都要纠结的问题。 我惭愧我自己已没有了大姐般圣洁的心。我明白了,眼前这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凌乱,眼角布满皱纹的大姐,为什么脸上总有一种让我觉得美的东西。 大姐的心里有一座宝藏。那宝藏让她硬得像头倔强的驴,软得像束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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