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明

    一

    聊天时家人打趣我，说上小学之前，我曾经有个挂在嘴边的愿望：长大了要嫁给水果店老板。至于那个老板是圆是扁是美是丑对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而言根本没有概念，连嫁娶的意义都不甚了了，唯一清楚的指向是——那样就可以每天都吃到水果。童言无忌，听来不禁令人莞尔。

    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和哥哥从小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外公退休前曾是教育工作者，因此对我们兄妹俩的教育慈爱中不失严厉，书房大书桌中间抽屉里那把戒尺就曾带给我“老笋烤肉”（做错事打手心）的疼痛记忆，可一旦有好吃的，也总是给我们留着。外婆从过医，略有洁癖，每天都把我们从里到外收拾得清爽整洁、漂漂亮亮，明显区别于村里其他同龄小朋友。小时候我嘴馋，外婆平均分给哥哥和我的零食总是我先吃完，然后打着“大的要让着小的”幌子百般耍赖再从哥哥手里匀出来些。父母探亲或假期回家，也是我最积极去翻找旅行包里有啥好吃的。得到一个苹果，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会咬下一块我认为最好的部分攥在手里，等整个苹果啃得只剩下细芯，才一点一点把留着的那块“精华”吃掉。有一次外公清理厨房，从碗柜底下的缝隙里扫出来一个小苹果，应该是很久以前滚到墙角没被发现，皮都已经皱得干巴巴了，到我手里还是很欢喜地把它消灭干净。平时家里有苹果橘子之类的水果就用篮子高高挂起，纯粹是为了防止我们小孩贪嘴一下子全吃完。

    乡下孩子一般粗放式管理，不上学就经常在外边野。邻居阿毛婶家有三个男孩，虽说年岁都比我们大，但憨厚朴实性格各异，老三大寨最是机灵好玩，我和哥哥逮着机会就跟他们往田野里跑。村里人家的自留地绿油油一片，种着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大寨赤脚跳进自家田垄间，左右一瞄，揪住一棵菜迅速连根拔起，是个下半截带点红的胖萝卜。他抖抖萝卜上的泥，一把撸掉萝卜叶，顺便在衣襟上蹭蹭，一只手开始很有技巧地用指甲抠掉萝卜皮。他竟然能转着圈把萝卜皮扒成一长条还不断，而且萝卜肉干净纯白水灵灵的，真有本事。“喀哧”一大口，那声音，那画面，那质感，我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我也咬了口递到嘴边的萝卜，嚼一嚼，呸——辣！

    甘蔗在乡间算不上稀罕物，有的村民家里的地就种着。我们吃甘蔗时，外公会把皮都削干净，然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碗里，方便又卫生。看别人举着大截青皮甘蔗，连皮带肉地又扯又嚼，觉得挺豪放，试了试，才知道太费牙，转手就放弃了。我还去甘蔗地里凑热闹。收甘蔗的村民用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势拢住甘蔗，砍断根部然后堆成堆、捆成捆用手推车拉走。甜蜜是有代价的，我好奇地上去抓了根甘蔗，接着被蜂子蛰了似的赶紧扔掉，甘蔗叶上布满毛绒绒的灰色软刺，一不小心扎满手，清理起来还很不容易。那是甘蔗在发威：让你吃我！

    荸荠是个好东西，就是削皮太麻烦。收获荸荠的时候一般天气已接近冬季，排干水后龟裂的泥巴地里支棱起一根根干枯的荸荠管状茎。大冷天赤脚下地，须得弯下身子用锄头一点点刨开泥土，挖出包裹在淤泥里面的荸荠，可见挖荸荠是个辛苦活。市面上卖的荸荠都已经清洗干净，短茎嫩白，表皮红黑发亮，闪着诱惑的光。荸荠鲜甜好吃，不过大人说生食容易得姜片虫，可惜煮熟以后它的味道会发生质的改变，我还是喜欢它新鲜的没经过加工的原味。过年大家聚餐，母亲做的年夜饭甜羹里面必少不了一味荸荠丁，那基本上都是我辛辛苦苦边削皮边偷吃后的胜利果实。

    二

    夏天比较可爱，因为瓜果种类较多。黄金瓜、橘子瓜、翠瓜，还有西瓜，那些汁水充盈的甜蜜带给人们很多快乐。每到西瓜集中上市的时节，会有农民用小船载着西瓜沿河叫卖。在河埠头，外公请人选好西瓜，装满两箩筐然后挑回家。我则兴高采烈地看着西瓜被一个接一个滚进大铁床底下安置好，然后迫不及待学着大人模样左拍拍右拍拍，虽然听声音都差不多。挑一个洗干净放到案板上，一刀切下去，西瓜应声而开，绿皮红瓤黑籽，色泽鲜艳，清香怡人。吃完一块再来一块，直到肚皮滚瓜溜圆。最过瘾的莫过于热得满头大汗时，吃一块在井水里“冰”过后切开来的西瓜，那凉爽滋味沁人心脾。稍微小一点的西瓜对半剖开，用勺子舀着吃尤为畅快，尤其是中间那一口，只有对我最好的人，我才舍得把这勺精品奉上。西瓜皮去掉最外面那层绿衣，白色部分洗净切条，腌制一下凉拌，也是道颇为可口的小菜。西瓜偶尔也会发生事故，存放久了之后切开来变空心，嚼起来像棉絮，口感特别差；还有个别受伤后变成一肚子坏水，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挡不住西瓜季节甜蜜的主旋律。

    家中后院有棵粗壮的葡萄树，每年春天葡萄藤发芽，嫩绿的藤蔓沿着竹架见风长似地攀爬；夏天时肥大的叶片层层叠叠铺满葡萄架，遮蔽出满眼的绿荫，廊下凉风习习，适宜玩耍。青绿色的葡萄刚有手指头大，我就一遍遍抬头望，数着串数盼它成熟，顺便也瞪圆了眼睛找出绿叶间的青虫。好不容易发现有那么一颗葡萄变红了，赶紧撺掇哥哥搬来凳子用晾衣服的丫杈钩下来，放进嘴里一尝，酸得直起鸡皮疙瘩。等到夏天渐渐走到尾声，葡萄终于熟透了，果香飘溢，老远就能闻到甜甜的味道。大人们搬来小方桌，再搁上一把椅子，从头到尾把葡萄架上一串串的葡萄剪下来。几个篮子全装满后再用脸盆装，整齐排列在廊下。我像小狗似的团团转，鼻子使劲嗅着果香，嘴里不时塞上一颗。那天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能收到我们家后院出产的紫葡萄，大家齐来分享盛夏的果实。

    三

    长大以后有了更广阔的世界，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水果自由，选择水果越发多元，不仅要口感好，还要外观美。以芒果为例，红的黄的绿的白的，进口的国产的，有那么多品种可供尝试，一一品鉴过来，何乐而不为。结果吃了好多年才发现，即使同一个品种的芒果也并不是越大越好，反而是中等身材的果子品质最稳定可靠。

    水果也存在多面性，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的貌不惊人口感绝佳；有的内外兼修身价不菲，有的一如既往老少皆宜；有的身娇肉贵不耐颠簸，有的粗糙皮实经得起折腾。不同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滋养出花色繁多的水果，加之现代科技和便捷物流，曾经遥不可及跑断马腿的“唐朝荔枝”放在今天隔日就能送达，附赠快递小哥微笑一个。足不出户动动手指就能买到五湖四海心仪的果品，真乃水果爱好者的福音。

    爱屋及乌，水果可口可爱，水果背后也能收获不少学问。纲目科属种，花果叶茎干，现代的传统的古老的改良的，水果世界有浩瀚如星海的秘密值得探究。如果说追求甜蜜是包括人类在内所有动物的本能，那么水果无异于大自然赐予的珍贵礼物，只不过聪明的人类给这份礼物补充进去更为丰富的内涵。

    水果不是必需品，却是我们美好生活的见证者和催化剂。有人喜甜，有人嗜酸，有人好辣，水果王国公民众多，看一看，闻一闻，尝一尝，必有一款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