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玉 每当我经过百丈路和彩虹北路交叉口的时候,总要默默站立一会,因为这里有我曾经的家。由于城市建设的需要,那里的房子被拆除,现在变成了这繁华的十字路口。 透过车水马龙的路口,我仿佛回到了过去,邂逅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我。在平常的日子里,在暖暖的阳光下,站在家门口那座朴实无华的卖席桥上,看遍四季风景。 卖席桥并不起眼,几块厚实的石板直伸对岸。两边儿几根水泥墩子串着两根钢管,算是护栏,实用,但没有沧桑感。桥面也不是很阔,勉强可容一辆小吉普车通行。就是这么一座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石桥,却是当时从宁波通往鄞县东乡一带的重要陆上通道。从百丈街到底过桥往左走就是鄞县政府中心,而往右拐则是通往舟孟和矮柳等农村了。 卖席桥是城乡接合部的标志地界,菜场、供销社、药房、煤球店、水果店等各类店铺在它的周围集结,也算是当时江东地区热闹的商贸中心之一,在方圆十几里都特有名气。我们居住在桥周边的人,虽然住址都和桥名无关,但对外都被称为“卖席桥人”。 每天最早醒来的是桥脚边的小菜场。天刚蒙蒙亮,我家楼下狭长的彩虹路上,近郊的农民挑着自己种的地作货,早早地来抢个有利位置;渔民们则用一个个盆把各种河鱼河虾螺蛳等,在自己的地盘一字摊开,并利用开张前的空隙,用大铁钳割着螺蛳的屁股。那些晚来的人,只能在偏远的地方或角落里,将就着找个位置。而街对面沿河用竹子搭的一排大棚,则是集体制性质的卖席桥菜场,它们卖的都是计划经济时代凭票供应的各类紧俏商品,还时不时地供应些时令鲜货。 待摊位基本摆放好,买菜的人也就陆陆续续地来了,狭小的街道渐渐变得熙熙攘攘,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熟人间互相的问候声、寒暄声,上班族自行车穿越马路时叮铃铃的催促声,以及发生摩擦或碰撞时的争吵声,菜市场最热闹的时刻到来了。 就是在这充满市井气息的声音中,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 早上如果吃腻了家里的泡饭,想调调口味,那沿桥脚边摆开的点心摊和街边的点心店里,品种琳琅滿目,花样繁多:猪油年糕猪油公式、粢饭糕粢饭团、双嵌麻团小笼包、大饼油条豆腐浆……还有那滾烫的羊肉粥,浇上少许酱油,撒上一把葱花,香气扑鼻,诱得行人引颈相望,垂涎欲滴。 相比于那些马路上摆摊的人们,菜场里的职工工作时间长且辛苦,环境潮湿,整天穿着套鞋系着厚厚的饭单,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往往要等早市经束后,到我们这些邻居家来热热早已冷掉了的饭菜。这时候他们常会悄悄地告诉我们,大约什么时候有鲜货到,让我们早点去排队。 听到消息的我们早已等不及了,拿上小篮子小凳子赶快去占个位子,又迫不及待地去告诉左邻右舍,再加上路过的人,一支长长的队伍很快就排起来了。东排队西排队,是当时的一道风景线。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成了排队的主力军,基本上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从小到大,黄鱼带鱼鲳鱼、乌贼白蟹、鱼鲞乌贼蛋、海蜇头龙头烤等等,各种鲜的咸的海鲜喂饱了我们的胃。 但皇帝的女儿也有愁嫁的时候,有几年黄鱼乌贼特别多,根本不用排队。菜场职工拉着车满大街摆着摊卖,实在卖不掉,晒成干保存起来。 一年四季里,小孩子们最喜欢夏天了。一船船的西瓜从卖席桥河里运上来,家家都会一筐筐地购买,饭后吃,乘凉时吃,肚子吃得圆滚滚的。还有那些农民自种的红籽脆瓜、花皮瓜、梨头瓜、金塘李子、水蜜桃等等,一个夏季下来,真是吃过了瘾。 夏季里还有一个乐趣,就是下河游泳。吃过午饭没多久,那些男孩子们早已三五成群相约着钻入河中,打水仗,打水漂,玩得不亦乐乎。有船过来时,他们就会攀着船帮,让船带着他们游向远处。船老大怕出危险,佯装要用篙子来赶,孩子们就会一哄而散,过一会又故技重演,与船老大斗智斗勇。那些孩子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时间,直等着大人们扯着嗓子来喊:“小鬼头,你再不爬上来,我拿晾竿来捅了!”才三三两两从河里爬上来,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皮肤都泡得皱皱的了。 晚饭后,卖席桥上都是乘凉的人,他们或倚着栏杆,或坐在栏杆上,天南海北地聊着天。还有一些小后生们,看见年轻姑娘过桥来,起哄着喊着她们的名字。有些害羞的姑娘,会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去。碰到历害的姑娘或有两三个结伴的,她们也会停下脚步“骂”回去,又会引起一阵哄笑。毕竟都是熟悉的人,互相间开开玩笑,也是善意的。 站在我家楼上的窗前,可以看到卖席桥及周边的景像。我爱看桥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爱看两岸河埠头上浣洗的主妇们,边洗边家长里短地聊着天;爱看对岸人家在杨柳树下边乘凉边拉二胡的悠闲;爱看那河里的船上升起一缕白白的炊烟,穿过桥洞飘向远处。 我记不清多少次走过桥去,或跟着母亲去桥头下的供销社买布和日用品;或去桥对面的豆浆店打一壶又纯又浓的豆腐浆;或抬着浸泡好的米去舟孟附近的村庄里做年糕公式,或去河对岸的小伙伴们家里玩,或一起扒在桥头看河上的风景。 从卖席桥往北方向,沿彩虹北路走到底,就是闻名遐迩的张斌桥了。张斌桥因为有悠久的历史、美丽的传说以及独特的造型,而被保存下来,几经周折落户在天宫庄园的西江村。 据传说,卖席桥当时也与张斌桥齐名,叫“永和桥”。之所以后来改为“卖席桥”,和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有关。相传吕洞宾云游四方,一日来到一座石桥附近,看到沿路有很多烧火用的草,细长圆滑,便用手一点,让细草自动聚集起来,编织成了一条席子,这席子坐着十分凉爽。他带着席子走过石桥,看到一家药店里有个白衣少女(据说名字叫作白牡丹),便同她开玩笑,撮了一些药,拿起一块黄土,点土成金,付给了白牡丹。白牡丹一看是假的,也不甘示弱,用手一点,将黄金变成了癞蛤蟆,向吕洞宾丢去,笑着说:“侬拿勿出铜钿,就把这张席子留下吧。”从此,人们就把这座桥称为“卖席桥”了。 很早以前,宁波河道密布,河上桥连着桥。听老一辈人讲,那时百丈街房子后面就有一条河,河上有好几座桥。从灵桥东往下数,依次为葛家桥、米行桥、卖米桥和卖席桥。这些桥在城市扩建的浪潮中,已经消失了。对我来说,唯有那座伴我从小长大的卖席桥,使我魂牵梦绕,久久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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