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野  

冬天来了，早晨起来去上班，硬是挣扎了好久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手套、围巾、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后，睁着朦胧的睡眼，骑上我的电瓶车就往地铁站驶去。这段路程途经一片庄稼地，左边是水田，成熟的稻子早已收割，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如同分列式站位的士兵一样，威严庄重地守卫在稻田里。我又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右边的油菜地，天哪！一夜之间，所有的油菜上居然都结上了一层银霜！对一直在城市里生活、远离乡村已久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惊喜。瞬间精神为之一振，早起的困意一扫而光。我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冒着迟到的风险，决心停下来好好观赏这“夜来霜”。此时，一个骑自行车上学的少年，显然也被此情此景吸引，减慢车速，和我一样望着这片油菜地。他冻得通红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泛起一丝笑容，是喜悦，是好奇，是对眼前这一片霜华的惊叹。不过，这少年虽然无比留恋，但显然明白还是上学要紧，于是又加速向前骑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十几岁少年时，在故乡生活的冬日早晨。

我的家乡在湖北江汉平原上，自古以来就是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我们乡下放养的孩子，成天泥巴堆里玩耍，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各种农作物从播种到收获的过程，因此对二十四节气也是相当熟悉。“霜降”之后，清晨的农村大地会泛起一层白白的霜，浓密地覆盖在田野上，仿佛是一夜之间谁给披上了一件纱衣，那么洁白，那么神圣；又宛如一层透亮的地毯，保护着大地的温暖与安宁。叶子上的霜，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在寂静的清晨，霜降临在树叶上，将它们装点成了一串串精美的艺术品。霜花在叶子上绽放，或疏或密，或大或小，每一朵都独具韵味，仿佛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画卷。阳光洒在叶片上，霜与叶子的色彩交相辉映，形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景致。

霜，在露和雪之间，比露犀利，比雪柔情。霜一打，残枝剥离，落叶粉碎。那枝丫上最后一片叶子的倔强，大地上最后一棵小草的眷恋，都会被霜决绝地带走。看上去，霜好像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仿佛它扮演的是一个“摧毁者”的角色，其实不然。对于农作物来说，霜降可谓是从天而降的恩赐。霜遍布在草木土石上时，俗称“打霜”。虽说“霜降杀百草”，“打霜”的植物会渐渐失去生机，没有了绿意盎然，但是，也有部分蔬菜经过霜覆盖后，吃起来味道更加鲜美，是因为它们启动了“防冻保护模式”，所以才有了“霜打蔬菜分外甜”。

霜降时节，我家自留地里，一块块绿油油的油菜地雪白一片。走近一看，油菜叶子就像被放在锅里用开水烫了一下，耷拉着，用尽全力也支棱不起来；河沟边、土梗上的杂草一夜之间也变成了“白胡子老头”，徒增了几分威严。菜园里的各种菜们，自然也没逃脱霜的“热情”。最惹眼的是大白菜，人家本来长得胖墩墩的，看上去憨厚老实，走的是亲民路线。现在，头上身上附着一粒粒晶莹的霜华，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一颗颗剔透的水钻，熠熠生辉。这摇身一变，成了着一袭华服的微胖女子。它用外衣层层包裹着、精心呵护着最里面的一颗“心”，那是菜心，是最嫩最好吃的部位。母亲总是说，打霜之后的菠菜是最美味的，不管炒着吃还是涮火锅都极好。依我看，菠菜长得可真像“红嘴绿鹦哥”，除了根部的那一点子红色，通体碧绿，那种绿直逼人的眼，仿佛随时都可以掐出水来。菜园子的颜值担当是我最爱的“一点红”萝卜。这种萝卜从播种到收获只需要45天，南方地区一般10月份就可以播种，周期不算长，所以不用经过正式的“越冬”。何谓“一点红”萝卜呢？就是成熟后的萝卜，色泽上不是传统的纯白萝卜，也不是纯红萝卜，而是红色和白色相间：地上部分呈粉红色或紫红色，地下部分呈白色。第一次见到这种萝卜时，我就被它的“颜值”吸引。大自然这个调色师太厉害了，调出来的萝卜颜色也能这么好看：红与白的完美配色，白的如羊脂玉般纯，红的如美人脸般娇，层次分明，毫不违和。更难得的是，它不仅外表美，而且肉质细密、品极质佳，这简直就是“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嘛。老话说：“霜降拔萝卜，立冬起白菜。”汉代农学著作《氾胜之书》中记载：“芸苔足霜乃收，不足霜即涩。”这里的“芸苔”指的是萝卜，意思是萝卜最好经过“打霜”后再收割，没经过“打霜”的萝卜吃起来会有苦涩的味道。经过霜滋润过的萝卜，更脆更可口，是农家菜中的“人间珍馐”。

“霜降莫愁时果少，客船争买洞庭红。”家乡盛产橘子。橘子也讲究时令，霜降日后的橘子最甜美。我家种植的橘子是晚熟品种，因此，当人家早熟的橘子都收获储藏后，我们家橘子树在霜降时还能挂着些黄澄澄的果实。在结霜的冬日早晨，伴着第一缕阳光，顶着晶透的露珠，那一抹黄色格外耀眼。随手摘一个就可以剥了皮丢进嘴巴。不过，在气温低的大早上吃橘子，显然是对人的牙齿一种巨大的考验。我往往是一边打着颤儿一边咀嚼，但还是忍不住把一瓣又一瓣的果肉送入嘴巴，可真甜呀！“冰甜冰甜的”！

中国农人严格遵守节气时令耕种收成。二十四节气尊重时令的天人合一精神，在山野乡间被中国人最好地秉承着，印在祖祖辈辈传承的血脉里。霜，是冬天的精灵，它以无声的语言，述说着季节的更替和岁月的流转。晨光洒在霜上，映射出一片片五彩斑斓的光影，如同一幅梦幻般的画卷。霜的降临，给大地带来了宁静与祥和。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看着眼前的霜，想起了故乡的霜。故乡的霜，如同思念的泪水，轻轻地洒在熟悉的大地上，给田野、村庄和房屋披上了一层晶莹的白衣。在寒冷的清晨，阳光洒在霜花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出故乡的温暖与美好。

怀旧的霜，承载着我对家乡深深的眷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