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4年01月26日 星期五  
放大 缩小 默认

剡曲萦回
下跸驻

老街

□南慕容/文 卓建青/摄

如果你从未去过一个村子,也没有资料可供查阅,那么你对这个村子的第一印象就仅凭村名了。宁波的乡村命名一般以地形、姓氏居多,通俗易懂,但大多没有辨识度。如果是一个典雅蕴藉的名字,则寓意着这个村丰厚的人文留存,心里会自然生发一种思古幽情,只盼有一天能寻访这个传说中的村子,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A

几年前,我参加了区作协的一次活动,一日之内,得以走访了“剡溪九曲”对应的九个村庄。奉化境内的剡溪,被称为“南剡溪”,是“浙东唐诗之路”的东支路。从剡界岭北,一路流经六诏、跸驻、桕坑、三石、班溪、公棠等村,绵延二十五公里入溪口。短短一日的寻访,只是浮光掠影,大概记住了剡溪曾经的走向和历史上的几次改道,对于几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千年古村,如六诏、跸驻等,我远未深入文化的内核,因而无法在文字上呈现它的斑斓气象。机缘凑巧,去年初夏,因为陪同外地来的文友寻访溪口古村,我把几个村名写在纸上,果然,文友们不约而同选中的第一个村庄就是“跸驻”。

“跸,古代帝王出行时,先要派兵沿路戒严,禁止行人经过称为跸。《四明谈助》云:五代时,陈殿中隐于此,吴越忠懿王亲往顾之,故有是名。”一个文友准确地说出了关于跸驻村的典故,看来是做了功课有备而来。吴越忠懿王就是钱俶,相传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俶曾亲往探望隐居在奉化的陈文雅,驻跸于此,此地于是就被称为驻跸。后来村民们为了顺口,改为跸驻。跸驻分为上下跸驻,两个村相隔百米,位于剡溪两岸,一个临水而居,一个面山而立,如一条锦带上交相辉映的两个玉佩。

二曲流经的便是下跸驻村,进入国道旁的村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四个大字:江山神秀。两侧石柱上刻着元代诗人陈子翚描摩跸驻风光的诗:“二曲萦回水合流,钱王祠下碧悠悠。”过牌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连接老街,桥名“聚胜”,有集聚江山胜景之意,建于晚清,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桥宽四米有二,长二十六米许,两侧桥栏高约半米,桥栏不但有防护作用,也可供村民休憩。有几位年迈的村民搬了竹椅在桥面一侧摆起了龙门阵,喝茶、聊天、下棋。

桥堍东侧一字排开的三棵古树浓荫密长,一直伸展到桥面上,好一幅惬意清凉的水乡风情图。从桥面上看剡溪,刚好在此处有一个较大弧度的转弯,是谓“二曲”。过了二曲,波光粼粼,水面渐呈雄浑开阔之势。古桥连接着古村与外面的世界,也见证着村庄的兴衰。站在桥上,把自己的脚印层叠于百年的漫长光阴里,会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桥下铮铮淙淙的不是流水的声音,而是古桥在悠悠述说。在漫不经心的流水的节奏里,多少人世已代谢?

B

过了古桥,便是著名的老街。途经的第一家店铺,木排门上特殊年代的红色标语依稀可见,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满满的年代感扑面而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作为跸驻乡的商业中心,老街曾繁盛一时,杂货铺、裁缝店、饮食商店、理发店等一应俱全。除了本地的个体户,也有新昌、宁海那边的商贩来此售卖山货、海鲜。如今大多数店铺还保留着当年的木排门,但排门紧闭,只有那斑驳的红色底漆,还在述说着岁月的沧桑。

老街有许多狭窄的小巷,像从一条时光的静脉上分出的毛细血管,通往三房阊门、第四份、夏房、王家阊门等年代悠远的民居。那些民居大都建于晚晴或民国初年,有些还保留着雕饰精美的老台门,黑墙黛瓦,遵循着江南水乡独特的建筑美学,古朴严谨而不张扬。无一例外,那些老宅都有一个高高的门槛。临水而居,意味着要把生活放在温柔的低处,而增高的门槛又似乎喻示着一种艺术的高度。

“以前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枕水而眠,那是多么诗意流淌的生活啊!”有文友感慨道。我们信步走进气势恢宏的三房阊门。这个阊门进门的门槛比周边的民宅高了不少,阊门道地用鹅卵石铺设,但奇怪的是,道地的正中间镶嵌着一条宽约半米的石板,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阊门里原来住了不下十户人家,现在留守的就只有几位老人了。我们有幸碰到了一位从小就居住于此的王姓老人,虽然年逾九旬,但清癯健朗,耳聪目明,说起三房阊门来,浓重的乡音掩饰不住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这是黄道阊门,在下跸驻仅此一座,前厅后堂,中间两排二层厢房,共二十四间,称之为骑马楼也不为过。过去只有官宦人家才有如此气魄的大宅。”老人随手一指道地上的石板路,“不知你们注意到了这块石板没有?过去家族里有人当了官,光宗耀祖回乡时,就会在道地里嵌入一条醒目的石板路,以便仆役抬轿。所以也称之‘官道’。”

C

古桥渡人,古树庇人,但只有古宅才是一个村庄的灵魂。它们是生活的域场,繁衍生息的渊薮;它们代表着族谱上的姓氏,每个古宅都被冠以独一无二的房号,镌刻着姓氏在血脉延祀中的开枝散叶。我们穿梭在不同的古宅里,像流光中的蝴蝶,在精美的雀替、雕花的窗棂间流连忘返。几乎每一处古宅都有独特的发现,比如在商周房阊门里,我们就发现了一张民国初年村里学子得中燕京大学堂的喜报。因为年代久远,喜报上字迹漶漫难辨,但见证荣光时刻的古宅依然巍峨耸立。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虽然大多数老宅都没有了鼎盛时期的居住规模,但都被精心修缮过,且都有留守的居民。那些随意堆在门口的农具,木柄上包浆莹润,仿佛随时等着农谚的呼唤,奔向山林田间。

“在跸驻,不是只有古宅、古树和古桥可看。以前有个钱王庙,但在文革时被毁了。还有一块‘云生半壁’的摩崖石刻,据说是清代书法家毛玉佩所写,毁于一九三四年造奉新公路时的削山斫壁。”从商周房出来的时候,我们居然又遇到了那位老者,原来他民国时曾在武岭中学读书,是村里老一辈中凤毛麟角的知识分子,对下跸驻村的文化和历史掌故了然于胸。老者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宁波有宁波帮,奉化有红帮,但我们跸驻却有两个帮:排帮和骡帮。”

从老者的叙述中我们得知,剡溪大多数的溪道都比较清浅,不宜行舟,竹排曾是村民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曾经下跸驻、康岭一带的许多村民都以撑竹排为业。竹筏上,栽着山货、书箱、戏班子,许多人就是坐着竹筏经甬江改乘轮船去了溪口、宁波、上海读书或者经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着区域经济的发展,供电设施、通讯基站以及景区的建设方兴未艾,为了解决山道崎岖带来的运输困难问题,当地村民纷纷从外地引进健骡,于是骡帮应运而生,在鼎盛时期,跸驻片有三百多条骡子。”

“那时候村村都有骡子,下跸驻村也不例外,我一个外甥和她的媳妇也搞过骡帮。骡帮一般都是夫妻搭档,风雨无阻,相濡以沫,走遍人间最坎坷的山道。几头骡子维系着一个家庭的开支,骡帮的足迹近到奉化、宁波,远至舟山、杭州,甚至安徽……”

老者强烈要求我们在结束下跸驻村的探访后,顺道去上跸驻村的龙坞自然村看看,他说,那里至今还有三十多头骡子。如果再过几年来,可能一头也见不到了。

“二曲山头草木芳,钱王驻跸有余光。”去龙坞的路上,我的脑海蓦然划过关于跸驻的前人诗句,青山如黛,绿水萦绕,礼贤下士的历史佳话千古相传,乡村振兴之路任重道远。在隐约的风中,我似乎听到了骡帮的铜铃和排帮的号子。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