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女

身在江南杭州，下雪的机会本就极少，而听到过雪落的声音的人，更是寥寥吧。难得下雪，杭州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西湖边，断桥上更是人挤人，长枪短炮架满桥头桥尾！那些雪花尚未落下，就已被无数双热切的眼神盯得融化在半空中了。更多的雪花，飘飘洒洒，飘到湖面上，瞬间消融不见。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但雪落西湖静无声，没人听到过雪落的声音。

但有朋友听到过，下雪的日子，他彻夜不眠，凌晨时分，驱车前往九溪的山里。杭城三面环山，虽同属一座城，但山里山外，小气候却差异颇大，城里的雪本就没山里下得大，再被喧嚣的人气和热烘烘的汽车尾气一熏，还没等落地，就化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薄薄积了一层，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稍微起晚了点，早就被千踩万踏成一滩污水了。山里则大为不同，气温本就比市区要低上几度，人又少，特别是深夜，更是人迹罕至，雪很快就积得厚了起来。

车到山脚下，朋友下了车，沿着盘山公路往山林深处走。这是条有点荒僻的盘山公路，路灯间距远且昏暗，但漫山的积雪，反射着幽冷的光，倒不觉得黑。只是周遭太静了，静得只能听到他踩着厚厚积雪发出的“咔哧咔哧”的声音；偶尔有树枝撑不住积雪的重量，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许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树梢上的积雪，突然扑簌簌地往下落，他第一次发现，那些感觉无比轻盈的雪花，在飘落时，居然会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太细碎太轻柔了，只有在如此静谧的雪夜里，才能听得到。

他拿出录音设备，认真地去捕捉鞋子踩过雪地的声音、积雪压得枝条断裂的声音、积雪簌簌掉落的声音、雪落在草叶上的声音、雪花在空中旋转飞舞的声音……

那些声音，冰冷而透明，纯粹而清冽。朋友作为一名大自然录音师，入行近十年，他收集过自然界无数种美妙的声音，也无数次被那些声音所感动，但从未像这一次令他如此感动。那一刻，他不敢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这漫天飞舞的雪中，用心去聆听那雪落的声音。他想，所谓天籁之音，大概就是如此。

江南多雨，一年365天，几乎180天都在下雨。你知道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和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有什么不同吗？你能分辨出这声音是雨打在玻璃窗上？还是屋檐下雨滴击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草地上的雨声和树林里的雨声，又有什么不同？你能听出初春雨声里饱含的鼓胀蓬勃和深秋雨声中难掩的清冷寂寥吗？朋友可以，他说：“每一种雨声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密码。”

一个多雨的城市，自然也多水，西湖、湘湖、茅家埠、九溪、龙井、西溪湿地……皆是以水为魂的风景地。朋友说他最喜欢的水声，却还是九溪。九溪九溪，自然多溪，素有“九溪十八涧”之称，是杭州城内最佳的消暑胜地。炎炎夏日里，蜿蜒的车流将通往九溪那条不宽的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小孩们尽情在溪水里嬉戏玩耍，大人们也禁不住那清凉清亮的溪水的诱惑，忍不住也跳下去互泼起水来。

但朋友却说，九溪水声最打动人心的季节，是在冬日。那时九溪的水量远没有夏日丰沛，溪水瘦了，游人寥落了，九溪也清静了，这时的水声特别纯净、特别清脆，也特别悦耳、特别动听。

雨声、水声、风声、海浪声……朋友都曾记录过，他还喜欢捕捉清晨茶园里小鸟的啾啾声、荷叶下夏蛙的鼓噪声、法桐上秋蝉的长鸣声、午后蜜蜂的嗡嗡声、傍晚蜻蜓的振翅声……那些声音，是那么的生机盎然，那么的丰富动人。

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他也会记录下现实生活中的声音，老城区小巷子里悠长的叫卖声，老街坊闲聊的吴侬软语，西湖船工的摇橹声，郊区农舍里的鸡犬相闻声……这些充满了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的声音，生动而鲜活，热情而饱满，却又缓慢而悠长。

这些声音令朋友感动，也令无数听过他记录的声音的听友们感动。有深受失眠症困扰的听友留言，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是伴他们入眠的最好良药；也有听友说，那些雨声、蝉鸣、蛙声……太治愈了，让他想起童年时在外婆村子里度过的美妙时光，暂时忘却都市打拼的辛苦和压力，第二天又有勇气去迎接现实的暴击。

而今夜，杭城又要下雪了，我们也可以试着屏住呼吸、沉静内心，一起来聆听，那雪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