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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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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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官堂纪事

□司马雪

这说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三官堂。三官堂这个小地名,因为三官堂大桥从甬江上飞架南北,从而成了让更多人有了印象的“知名”地名……

三官堂的早晨是被起床号叫醒的:“嗦——哆——/咪——哆——/咪——嗦——/嗦——哆——”其中,第一个“嗦”和最后一个“嗦”,低八度。这号音听起来悠扬舒缓,余音回还,甚至显得有些慵懒,似乎很适合伸一下懒腰,打一个哈欠。但对战士来说,在就是命令。起床的命令也是命令,尽管它悠扬舒缓,余音回还。

村庄的公鸡在号音声中如梦初醒,觉得报晓的活让人给抢了,丢了面子,就憋足劲啼鸣起来:“喔喔—喔——喔喔—喔——”那时每家每户都养鸡,因而公鸡的“喔喔”声此起彼伏,“远近高低各不同”,组合成了多声部的大合唱。

在公鸡的报晓声中,马路上传来了战士们出操跑步的脚步声。“一、一、一二一……”这声音整齐划一,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共振感,甚至能想象出一脚落地一脚弹起来以及手臂摆动的动态感。

战士们所属的部队叫“海调四大队”,大家穿军装,但从事的是“海洋调查”工作。在甬江北岸的码头上,总是停着几艘草绿色的“兵舰”(其实是海洋调查船)。“兵舰”威武雄壮,粗大的锚链垂下江面,那紧绷的样子很像哨兵那条严肃的眉宇。船首有面红色的旗子,始终以奔腾的的姿态迎风招展,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偶尔会有更大的“兵舰”靠泊在码头边,银白的颜色让人联想到海鸥闪亮的羽翼;舷号上写着“向阳红01号”这样的字,像是预示着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

与“海调”有着粗壮的水泥柱子支撑的固定码头不同,西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泥箱体做成的浮动码头,它会随着潮汐的变化起起伏伏,高高低低,仿佛时刻不停地在告诫人们:世间万物都是运动着的;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这是三官堂油库的码头。

三官堂油库,人们通常叫它“大油库”,因为毗邻它的还有一个别的系统的油库,占地面积要小得多,因而只能叫它“小油库”。大油库里,醒目处写得最多的四个字是“严禁烟火”。用仿宋体写的“烟”字,火字旁的那一点,远看,像一只可爱的小蝌蚪,又像是一滴从叶片里滑落下来的小水滴;走近,一比划,原来比小孩子的头还大。此外,最一目了然的,是写在油库车队车库的山墙上的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大油库里矗立着好几个高高大大的储油罐,人们叫它“油池”;那些小一些的、横卧的储油罐,截面是椭圆形,人们叫它“坦克”。那时候不理解,这怎么是坦克?坦克不是有履带、能开动、还有长长的炮管的战车吗?后来学英语,才知道在英文中坦克(tank)的第一个义项就是指(贮放液体或气体的)箱、槽、罐。“油池”和“坦克”的颜色不同于现在的银灰色,而是深深浅浅交错杂糅的草绿色,粗细不同、深浅各异的色块龙蛇般游走、纠缠,很有一种抽象画的味道。这其实是一种伪装色,很像现在迷彩服的颜色。所不同的,因为是大型“迷彩色”,如果肉眼仔细辨认的话,竟然能看到鸭子或者鹅这样的象形物。

大油库的南北大门,都有身着陆军制服的解放军战士站岗。军装是“65式”的,用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少剑波的话来说,那就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穿着它自带一股逼人的英气。北大门的岗亭在传达室对面;南大门的岗亭设在甬江的江堤上,这样油库和油库码头都能兼顾。

大油库的北门,有一条砂石公路垂直地通到宁镇公路,那个交叉点的北面,就是从宁波方向由西向东开过来的5路公共汽车的终点站——三官堂站。这是一个有简易小屋供乘客等候的车站,最大的好处是冬天能够避风、雨天能够避雨,这比前面几站的路林、常洪要阔气得多,因为它们只有站点没有屋子。

从地界上来说,三官堂属于镇海县,市内公共汽车延伸到市外,5路车可能是唯一的例外。因为跨界交通,一般属于长途汽车完成的事。

宁镇公路也是一条砂石路,晴天的时候,汽车开过去,会扬起一阵黄褐色的灰尘。没有风的时候,扬尘沉降的过程,像是一张网,以慢镜头的方式撒向路面。偶尔,快速转动的车轮会弹起路面上的石子,水花四溅似的。尽管如此,三官堂人还是有一种交通便捷的自豪感。宁镇公路就像是一根扁担,一头挑着宁波,一头挑着镇海,而三官堂恰巧是在居中的位置。

从宁波开过来的5路车,头班车的乘客总是满满的,大多是到大油库和窑厂上班的人,当然也有农民和士兵。如果凑巧的话,走在路上齐头并进的三个人,刚好是“工农兵”。

窑厂在“海调”的东面,大烟囱上写着“地方国营宁波砖瓦二厂”几个字,老远路就能看见。窑厂原先是用轮窑烧砖瓦的,后来新建了一个隧道窑,烟囱要比轮窑的烟囱至少高出两截。站在烟囱的底部往上看,烟嫋嫋娜娜地在半空中散去,会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烟囱里飘出来的烟,似乎永远与天上的云对应着:蓝天白云的时候,飘出来的是白烟;阴雨天的时候,飘出来全是灰色的或黑色的烟。

窑厂没有门卫,是个开放式的厂区,随时可以“参观”。这是孩子们喜欢逗留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很多很多的“泥胚”可以玩耍。青灰色的泥胚,看上去十分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有时候还会闪烁瓦蓝的光,往往被孩子们想象成面粉团或者橡皮泥,压成大饼,搓成油条,捏成碗盏……

环绕窑厂、“海调”、大油库这些单位的,是“联成大队”广袤的农田。“联成”早些时候叫“联陈”,因为大陈家庄、小陈家庄是生产大队里比较大的村子,取这样一个名字的原因,可能可以追溯到互助合作化时期。

生产队里农田,永远像风景画一样美丽。刚插下秧的水田,禾苗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疏离,于是蓝天白云的倒影乘虚而入,像调皮的鱼儿在微微荡漾的水波里游来游去。禾苗渐渐长大,于是显得挨挨挤挤,绿色的田块一望无际,连土黄色的田塍都被悄悄隐去。稻子变黄的时候,谷穗瞬间凝重起来,低头,弯腰,仿佛在给生它养它的土地鞠躬,表达一种敬意。

春二三月的时候,是田野的色彩最丰富的时节。油菜子个子最高,嫩绿的秆开出嫩黄的花,黄莹莹的一片。麦子稍矮些,绿得微微发青,绿油油的一片。紫云英简直像毯子一样铺在田里,紫色仿佛洇在玉白的花瓣里,在绿色的枝蔓中妖艳成一片。

说到底,三官堂还是农村,但有窑厂、“海调”、大油库相伴,就不是一般的农村,是个与别处不一样的农村。

三官堂是在熄灯号的旋律中睡去的。“哆——/哆——/咪嗦——/咪哆——”,都是高八度的音,但号音响过之后,整个夜色都沉浸在安详的静谧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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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