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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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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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舞台

□伍里川

“我那天还准备发言的唉。”父亲的话,让我怔住了。

有一回,我在南京一家知名书店开了一场新书分享会,在邀请嘉宾的时候,突然想,要不把父亲和叔叔也叫上吧?因为他们是我这部散文集的“主要人物”。

以为父亲会“忸怩”,谁知道他在电话里答应得很干脆。

活动的主持人是我的好友,电台的马青。主持人在介绍我父亲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这一生,我给了父亲太多的失望。这是罕见的让他笑得如此灿烂的一次。

父亲想发言,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生出的想法吧。不过,“议程”并没有这样的安排。各路朋友来得多,而活动时长有限,大部分嘉宾都没有发言,自家的人自然被“靠边站”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对父亲脱口而出。其实这是一句废话。

每一个父亲,都拥有过自己的亮色,也因此都有在人前说话的期望。

我上初中那会,有一年,父亲在医院被选为“先进”,因此获得了参加市里某个表彰大会的资格。

父亲拿奖状回家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的中山装男人。他难得地哼着歌,和学生拿到奖状的满足感并无二致。

从烟尘弥漫的村庄,到繁华璀璨的城市,这中间是漫长的距离。在我所想象出来的会场上,父亲用荣誉和青春突破坚硬的距离感,在鼓掌的人群中不再显得那么瘦小。

我没听说过父亲那一次在发言环节有过怎样的表现,但我能想象得到,那一次的参会经历,大概是父亲这一生最大的荣光了。

父亲中年前后,在医院“主理”着一间中药房。在中药房里,他挺有话语权的。在那个期间,他拥有了正式编制。但与此同时,他必须在家庭里尽着“准农民”的本分。

也正是那个时候,父亲常常沉默着拉起缰绳,面对一头桀骜不驯的耕牛,努力用最刚性的语言化解着一个男人身形上的趔趔趄趄。

有些舞台看似灰暗,却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所在。

父亲在干农活时,很难说是一位一流的高手,这方面,他比我母亲要逊色许多。但他有自己的价值体系,那就是在寻觅草药和“抓药”方面展示过人之处。我的爷爷在苏州药店做会计,至老方回到南京乡下。他也懂药,这意味着我爷爷和我父亲之间有着一种传承的链条。

父亲和爷爷一样,在一个小小的单位干了一辈子。这种特性,让父亲的人生显出某种寻常来。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对于送我远行、到军营历练,有着炽热的意念。他希望我志在四方,出人头地。

1990年代中,父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去遥远的军营探望了我一次。不巧的是,那一次,我正处于命运的转折点,因此我并没有拿出最好的状态陪伴他。

我反复叮嘱他,在人前多笑,少说话,要说也尽量说普通话。

这一生都没练过普通话的父亲,那一次,在我的领导面前,说出了最奇怪的“普通话”。时而有“宁普”味道,时而带上了北方的口气,有时直接用了最土的土话。

他很认真地听我安排,觉得儿子显示出了快有出息的意思,不敢因为表达上的差池而坑了儿子。事后,我为他勉强完成“任务”而松了一口气。

此前一年,父亲在医院辞了科长。这在当年颇有惊世骇俗的意思,但在他眼里不过是寻常小事。做科长当然有着各种在重要场合发言的机会,辞任之后,他发言的机会少了许多。

他出现在我的军营时,最大的身份,是一名自命不凡的上士的父亲。

他变得不那么重要,可他还是那么重要。

想一想,父亲们也是需要舞台的。壮年时分,他们在自己的舞台上,做过各种“主角”。但随着身份的演变,父亲们不知不觉中被我们理所当然地当成了配角。早前的一部电视剧《都挺好》,剧中的苏父挺让人烦,其实他是挣扎于主角和配角之间的人设。

在我的少年乡村里,这样的父亲,多见。

父亲们一步步“隐退”,一步步减少“发言”。起先是为了儿女的前途,后来是为了一种宿命。这是他们演过的最艰难也最入戏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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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