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连

十一二岁的孩子眼神尖，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跟天上飞的飞机差不多快。那一年我随父亲移居至天台县白鹤镇，转学插班就读于白鹤中心小学四年级。不出半年，对白鹤这座小镇已经摸索得熟门熟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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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镇以镇中间横穿而过的一条溪上大桥为界，南北走向分成两部分，北边地势高，叫上街；南面地势低矮，过了桥顺着一截斜坡路延绵下来，就是下街。上街多商铺，街道用鹅卵石辅成，手巧的匠人不仅把小石子匀称平整地辅在道路上，而且时不时编排出各种石头花形、图案、边框，镶嵌道路中，古老的石子街路显得优雅美丽。它光滑、顺溜、整洁，最要紧的是，下雨天行走石子路上，脚底不沾泥巴。街道两旁依次开着一间间店铺，有做衣服的裁缝店，有终日炉火红红叮叮当当敲打不停的打铁店，有香气打着旋儿随风扑鼻而来的国营包子大饼店，有店主立在镜子前低头弯腰替客人理发的剃头店，还有开着大门人来人往的供销社百货商店。白鹤镇位于天台县西北部，过了关岭就是新昌县，五天一市集，逢一逢六开市。到了市集那一天，不仅周边村民纷纷前来赶集，新昌那边也有不少商人前往。街上人挨人，河水一样川流不息，多得几乎要挤破两旁的小店铺，道路更加拥挤不堪。

下街民居点集中，商铺稀少，人流相应减少，道路显得宽敞许多。很多政府机关设立其中，像派出所、法院、农科站，还有两所中小学校以及电影院、医院等都位于下街。

我的活动区域多数集中在那条玉带般的小溪边。说它小溪，其实不小，河床宽阔，堤岸高高，两边树木草丛随意生长，溪上的大桥又长又宽，上面能开汽车。春天，小溪岸堤坝上的茅针抽出来了，小伙伴们一人拔一大把，边玩边走边剥边吃。有时，会钻进麦地里寻找荠菜，荠菜躲在麦田里晒不到阳光，来不及开花，又肥又嫩。夏天到，太阳猛了，挡不住热时，就溜到溪边的竹林里纳凉。夏季暴雨来袭，东北边群山雨水一齐倒入溪中，溪水犹如愤怒的奔马。多数时候，溪水恰似妙齡少女，苗条而细长，活泼、清澈，跳跃在圆溜溜的鹅卵石间，“叮咚、叮咚”，一路欢歌一路前行。

小溪过了桥向南转一个大弯，旁边有一大片湿地，林木茂盛，间杂生长着水草野花，是个天然的湿地公园，更是我们玩乐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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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也有好玩的地儿，起初是一家废品收购站，捡几个玻璃瓶可以换几毛钱，拿到钱去不远处的冷冻厂兑棒冰吃。后来另外又找到一个收购站，可以卖掉自己种植上来的蓖麻籽，买弹子跳棋玩。再后来发现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一间小小的小人书屋，里面靠墙木架上全是一本本连环画，一毛钱可以看上整整一个下午，比在外面到处撒野有趣多了。当然，还有街角转弯处那诱人的“青草糊”，两分钱一杯，喝下去清凉甜口……这些，都是白鹤镇的魅力所在。

当然，还有那朴实纯粹的民风民俗。街上居民不像家乡那样，一个村庄只有一两个姓，这里居住着许多像我一样的外来人口，可谓百家百姓，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的善良本性。那时候许多单位还没有宿舍，员工就近租住在当地居民家中。我们初来白鹤镇时，一家人就住在下街电影院旁一户人家的二楼。屋主夫妇均是镇上学校里的教师，为人谦和，对我们客客气气的。楼梯安置在当中，把二楼隔成两间，我们住一间，对面租住的是一位单身的中学历史老师，象山人，性格豪爽。同学中还有父母当医生的、做包子点心的、开照相馆的，我去串门，他们都热情相待。一位同学的爸爸，教我们打过篮球，还有一位同学的外婆，慈祥且衣着清爽，总是一边干着针线活，一边给我们讲那些老而又老的神鬼故事，常常听得我忘了时间，忘了回家。好在那时小学生的作业不多，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基本上放学前已在学校做好了，大人们也没像现在这样那么卷那么焦虑，并不怎么看管督促我们，只要掌握好一日三餐这个时间点，我们有很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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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白鹤镇也不例外，下街的电影院、医院、中学、小学，有的选了新址建造扩大，有的在原址周边扩建。上街的店面房也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逢市集，人气更旺，生意愈加兴旺。

白鹤镇原形如一根南北走向的长带子，所有房屋沿着石子街路建造。这以后，开始慢慢向东西方向发展了，上下街都新造了好几条东西走向的水泥路，其中记忆最深的是下街有一条通往医院的长寿路。上街有一条连接百货大楼的新路，因为地理优势，那里顷刻发展成为一条商业街，一到市集，卖衣服的、卖水果的、卖小百货的、卖山珍野货的，各自就地起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1987年我高中毕业，离开白鹤镇。

一别三十余年，将要再次踏上白鹤镇时，我内心十分激动。烟雨江南中的那个小镇，小镇边上的那条小溪，以及挨着小溪的那片小树林，儿时的我曾经无数次来到那里，看溪水，采小花，坐在光洁的鹅卵石上，脚踩柔软光滑的细沙……

去白鹤镇参加同学会，出发那一天，乘老同学的车子前往。老同学熟门熟路（她有两个姐姐住在白鹤镇，是白鹤镇的常客），我却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眏入眼帘的全是现代感强烈的崭新建筑，大街小巷整洁宽畅，镇上面积扩大数倍，车子七弯八拐处，满眼繁华。到了学校，得知校园早已迁址，新校园崭新高大，蒸蒸日上，看到了教室、宿舍、操场、杨树、月季花……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时间仓促，甚至没看到那条弯弯袅袅的小溪，有点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但是高德地图上明白显示：天台县白鹤镇。错愕惊叹之余，心中又生出欣慰：白鹤镇的变化，不正是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城镇脱胎换骨的演变历程吗？往昔的美好长久地留在了记忆中，面前欣欣向荣的小镇更让人欣喜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