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腊月二十,先生送海鲜到乡下堂姐家。她开心道:巧,我正给你们杀鸡呢,来了带去。我也乐了,大言不惭:“姐姐,把所有杀掉的鸡脚骨和内脏都给我,我做鸡骨酱。” 还未在宁波外的地区见到过鸡骨酱这道美食,对此,当地有很多叫法——辣椒酱、豆瓣酱、鸡羹糊、鸡骨酱……先生慈城人,习惯称其为“辣椒酱”。鸡脚骨、鸡杂是主角,把边角碎料由豆瓣起酱做成美食,和“辣椒”只沾了点儿边,叫鸡骨酱更合适些。辣椒,是近年改良口味中的点缀罢了。 小时腊月里,家家户户担水除尘、杀鸡宰鸭、做新衣翻新被……过年的仪式感藏在日常琐细中,“年”这首歌即将进入高潮。挂在屋檐下的鸡鸭还是生的,在冬日暖阳下泛着光,脚爪早被卸下,肚里空空的,脖子长长地抻着,一排挂着迎接年的到来。小孩儿们用记忆中的美味盛赞完屋檐下的壮观,流着口水默默离开。鸡鸭得等贵客临门才一展身手,从年初一撑到年十五的“全鱼”更甚,“鱼”承载了大家对“年年有余”的向往。孩子们对肉食的期待落在“鸡骨酱”上。 宁波各地口味不同,除鸡骨鸡杂必不可少外,可根据习惯和现存原料做鸡骨酱。取家养鸡的鸡骨鸡杂焯水煮熟,去鸡指甲后剁碎成角币大小,把鸡胗、鸡心、鸡肠切碎,放在一旁待用。辅料不可轻视,主妇们热衷添“丁”增“口”——水里茭白、宁海香干、自炸油渣、山上冬笋、田中毛豆、余姚榨菜……爱吃什么放什么,有什么用什么,寓意人丁兴旺。大火,各种料在鸡汁水中煮开,几大勺豆瓣酱下锅拌匀,咕嘟咕嘟,浓郁的酱香味儿弥漫开来,毛豆冬笋油渣香干茭白鸡骨鸡杂像突然有了主心骨。 鸡骨酱浓,只去村口转了一圈,鸡骨酱便结成块了。像不那么平静的大湖,在冬日低温的蛊惑下,突地收眉敛目销声淡迹,任你晃动蛊惑都不动声色。只留些尖鸡骨、碎丁儿戳出“湖面”,勾着小孩的魂。小孩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开吃”后,才有胆量趁家中没人,“忙”进“忙”出,用手指头在已“开湖”的鸡骨酱周边撬“一笃”(方言,一点点)——鸡骨酱含在嘴里,丰富厚重,经由舌面的裹挟和解说,毛豆爽利、冬笋脆嫩、榨菜鲜辣……孩子们的腮帮子鼓鼓的,像含了颗糖,甜蜜、骄傲、自在,年的喜气,写上嘴角。 小时鱼肉金贵,鸡骨酱成了过年时小孩切实能实现的“美梦”。成年后物质生活丰富了,鱼肉虾蟹成了家常,却从未忘记过鸡骨酱下饭的畅快,它是餐桌上的常客,钟爱随常的那一口。如今,年过半百,远行回家还是碗鸡骨酱,那种只来自宁波本地的味道,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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