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冬日的群山,像头困倦的兽,伏在地上沉沉地睡着。同时,它又像深夜里的一座黑屋子,住在里面的事物,都在酣睡。蛰虫、草根等钻在土里睡,树木则脱了衣衫站着睡……它们不设闹钟,也不怕睡过头。那是因为它们知道,大自然是个神奇的系统,到点了,自有叫它们起床的、为它们点灯的。叫它们起床的,是鸟鸣,是春雨,是雷公……为它们点灯的,是檫木。 早春,雾岚一团团地飘在山间,如山之气息。雾岚褪去后,你就会看到一片又一片的明黄,如密密麻麻的星灯似的,挂在黑黢黢的山体上方,像是在为那些窸窸窣窣起床的昆虫草木们照明。那就是檫木花,江南山灯。 檫木有很多别名,如檫树、天鹅枫、桐梓树、独脚樟等,为樟科檫木属乔木。在我国,它们多分布于长江流域及以南地区。在我们余杭,也几乎每座山上都有它们的踪迹。 檫木似乎是江南山野里最先开花的树。檫木花有可能是你看到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花。 早春时节,春寒尚且料峭,要么就是回老家过年了,总之,此时我很少上山,这也就使得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檫木花擦肩而过。庚子年年底,因新冠疫情,我们就地过年。放假后,朋友带孩子们前来小聚。在山脚下的公园里,我无意间一抬头,竟看到了一山黄灿,像层金色的雪…… 那是什么花?我即惊喜又震撼。腊月里,江南盛开的黄色花似乎只有腊梅。莫不是……问朋友,她也很是茫然,除了腊梅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 翌日,我们去登山,山道边,又看到了一棵。这次,我看清了它的样子,身躯高大挺拔,像一个士兵,向上擎着千万朵灯盏。便觉不是腊梅了,腊梅没这么高大。我用识花软件对它反复进行辨识,最终得知是檫木。 檫木的檫,与察同音。这让我们想到,它是气候的观察者,季节的哨兵。感到阳气上升,春天将来,就立马在树上挂满了灯,为即将醒来的春山、大地、植物、蛰虫们照明。 茶园里,也常会看到檫木。檫树和茶树,读音相似,相伴生长,像是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或缘分。什么缘分呢?朋友小董说:“对我们茶农来说,檫木就像大海里的灯塔,它一开花,那就意味着茶树要冒尖了。” 杭州的龙井茶区,也生长着檫木。檫木花开时,通常也是江南雨水最多时。烟灰色的雨雾笼罩着青黛色的茶山,暗沉如黎明前的天空。而那一树树明黄的花朵,则如那布满了苍穹的星星,惹得那些善于发现美的摄影师们不顾春冷,日日行走在茶园,感受檫木所带来的震撼。 有一年,一位茶农觉得檫木影响了自家茶树的生长,将它们锯了。这下,可让摄影师们郁闷透了,说这茶村失去了光彩。山中植物的分布,仿佛遵从了神的旨意,它们相互关联,构成了一个微妙的世界。很多时候,我们站在个人角度上所考虑的问题,并不是客观或全面的。 三月底,即漫山遍野的春芽都萌发出来后,檫木花结束使命,凋谢。檫木披上绿装,从此像隐士一样隐入了杂木丛。 不过,你若想寻檫木,也不难,看它的叶子。檫木叶多有三个分叉,像鹅的脚掌。在云南的某些地方,人们叫它鹅脚板。深秋,这些鹅脚板会变成赤红或金红色,绚丽多彩。 去年暮秋至初冬,我每天去那座长满檫木的长山下学车,有机会亲眼目睹了檫木变红的样子。最红的时候,像一山火焰。我的教练师傅说:“你看那山,多好看啊。那种树我们叫它苦树,不过没啥用。”我一怔,立马觉得他应是弄错了,提醒道:“那是檫木吧?早春会开黄色的花。”他却茫然了,不知檫木是何木,这令我有些吃惊,但随即也就理解了。 檫木开花虽然能惊动山谷,惊动那些喜欢大自然的人。但对这个世界上不太关注它的人来说,依然是陌生的。 檫木其实也是很有用的,它的木材呈浅黄色,耐腐,有香气,纵切面的花纹也很美,是制作木地板、古典家具的上等木材,常被称作“南榆木”。此外,它的根、叶、皮均可做药用,其味辛、甘,性温,具有活血散瘀、祛风去湿等功效。不过,用的时候最好遵从医嘱。 檫木开花点灯,山野越来越明亮。我也决定要进山了。从城市起身,进入自然,去做一只山虫,吸纳云雾,看草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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