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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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2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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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鸡记

□虞燕

每年春季,母亲必抲小鸡仔。街上一有人挑着担叫卖“抲小鸡嘞抲小鸡嘞”,母亲便扔下手头的一切跑了出去,回来时,她捧着木盆,走得慢而稳,得了宝贝似的。木盆里发出热闹的“唧唧唧”声,一群毛茸茸的黄色“小球”正懒洋洋密挤着,它们仿佛知道有了新家,安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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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鸡仔,都是母亲挑过的,以个头大、腿脚强健的母鸡仔为主,公鸡仔是点缀,就如八宝饭上的红枣。不过,我能一眼瞄到八宝饭上的红枣粒,却怎么也找不出公鸡仔,明明都长得一模一样啊,遂佩服极了母亲,想来辨公母定是门大学问。不过,母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的母鸡仔养着养着就变成了公的,那也无妨,无非就是少了只下蛋的,关键是要将其养得肥肥壮壮,到时卖个好价钱。

母亲准备了大木盆,在底部铺上硬纸板,撒些米粒,扔进鲜嫩的青草,而后,轻柔地握住鸡仔,一只只往里送,安顿好所有的鸡仔,再倒扣个大眼篰篮作为盖子。鸡仔们在“新居”里过得挺悠哉,吃了屙,屙了吃,我和弟弟学着母亲的样儿,从篰篮眼里漏下米和谷子,或拿根柔软的草探进去,逗鸡仔玩。母亲严禁我们掀篰篮,万一鸡仔跳到外头,将面临各种风险,如不小心被人踩死、被猫狗咬死等。

每天,母亲除了给鸡仔喂食、清理粪便,还坐于旁边的小凳子巴巴地瞧上半天。她熟识每只鸡仔,并按各自的特征起了名,“一撮毛”“小老实”“小红点”“小强盗”……“小强盗”特别霸道,抖着毛强硬地赶走其他鸡仔吃独食,“小老实”则相反,人家纷纷前去啄米,它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常常连吃点残羹剩菜都够呛。母亲忍不住主持公道,阻止“小强盗”的霸王行为,把“小老实”径直送到食物前,甚至单独喂“小老实”。相处了些时日,母亲能迅速察觉到鸡仔的不对劲,诸如粪便稀了、比平时呆滞之类,那就得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她有自己的方法,不知何药片溶于水后,灌进针筒里,一手握鸡仔,一手拿针筒,用针把药稳稳打进鸡仔嘴里,那个熟练利落,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母亲当过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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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鸡仔稍大些,就得“搬家”了,集体住进父亲亲手打造的鸡笼。鸡笼由一根根木条钉成,长方形,侧面做了门,上面有把手,可拎。到了晚上,母亲朝鸡们“咯咯咯”叫唤,把它们哄进鸡笼,关上门,置于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有一回夜里,母亲突然被鸡叫声惊醒,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葡萄架那一束光晃来晃去,她立马意识到有人偷鸡,随即开灯,开门,同时大喝一声。手电筒一下子熄了,一团黑影从地上弹起,如发射的弹丸,顷刻消失在黑夜里。母亲冲了出去,发现笼门已开,急速拎鸡笼至卧室窗下,借着窗内的光,点了鸡的数量,检查是否有鸡受伤。鸡笼放在了窗底下,母亲还是睡不踏实,做梦都梦到有只手伸进了笼里。索性,将其拎进了灶间,屋里臭就臭吧,早晨起来喷点花露水就行。

父亲出海回来得知此事,责怪母亲一个人冲出去的举动太过冒险,深更半夜,他不在,我跟弟弟还小,且在熟睡中……想想就后怕。并再三叮嘱,以后万不可如此,鸡偷了就偷了。母亲嘟哝,说哪来得及想那么多,什么人啊,半大不小的鸡都偷,被馋虫啃烂的东西。

一群鸡要茁壮成长,食物马虎不得,父母亲各显神通。母亲在农民家定了谷子和米糠,且岛上的稻田收割后,她总会忙不迭地去拾稻穗,每每满载而归,而父亲所在的船经常运玉米、小麦之类,卸货后,父亲钻进船舱里,将漏下的玉米小麦扫出来,装进大麻袋运回家。母亲变着花样给鸡们改善伙食,番薯皮煮熟了拌米糠,细碎的鱼骨头拌米饭,去菜地里捉青虫、地蚕等。虫子丢进鸡群,鸡们争抢得最欢,母亲在边上乐颠颠地看着,她老说活虫子可是高蛋白哩,使鸡长得壮实,母鸡还能下红彤彤的双黄蛋。

鸡成年了,夜晚住紧挨着房子的小屋,白天自由活动。母亲深谙运动量大的鸡肉质紧实、味道好的道理,遂,她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小屋的门,把鸡放出去,公鸡母鸡们就像一群好动的孩子,一窝蜂出了门,或扇着翅膀跳跃,或低头在泥土里啄食,或悠闲地溜达,或围着母亲转,鸡们的活动范围一般就屋前屋后和院子里,有各种花草虫鸟与它们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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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院子里做了窝,专供鸡下蛋。那个年月,鸡蛋简直是万能的滋补品和礼品,身体不够好,糖水蛋酒酿蛋桂圆炖蛋吃起来,亲戚朋友生孩子、结婚、上学等都可以送鸡蛋表示心意。母亲不卖鸡蛋,除去用以人情往来,其他均抚慰了家人的肠胃,滋养了家人的身体。父亲出海,母亲会准备好若干鸡蛋让他带走,我和弟弟正长身体,更是离不了鸡蛋,且头生蛋都归我俩,岛上一直有吃了头生蛋会变聪明的说法。

鸡的归宿跟鸡蛋恰恰相反,母亲的小规模饲养也算名声在外,每年都有旧买主新买主上门,自家能留只过年鸡就不错了。当然不是每只鸡都能顺利长到被卖掉,难免有半路夭折的,而有一年,竟然全军覆没,母亲养鸡以来,从未这样惨烈过。那日清晨,母亲照常打开鸡笼,里面毫无动静,便知道坏事了。我见到时,母亲已用火钳子把那些半大的鸡夹了出来,一只挨着一只排列在地,原本活蹦乱跳的鸡们一律紧闭双眼全身僵硬,风吹过,几根鸡毛抖抖索索,凄惨得不忍看。母亲红着眼睛连连叹气,噩梦应验了,该死的鸡瘟,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只鸡都没剩,意味着那年的生意要断掉,而断过一年,很可能影响往后的生意。于是,父亲试着从崇明贩活鸡过来,成年的或即将成年的鸡,自己再饲养一段时间,以作弥补。父亲挑了五六只鸡上船,这下船上热闹了,到了新地方,鸡比较兴奋,不停叫唤、走动,边叫边走边屙,父亲无奈,只得将它们用篰篮罩起来。然开船后不久,几只鸡却渐无精神,父亲心下一凛,莫不是买到了病鸡?蹲在那反复观察,喂水喂食,有船员提醒,说鸡晕船了,不是只有人才晕船的,症状还真有些像,父亲暂时信了。第二天,大家发现其中一只母鸡下了蛋,觉着挺好玩,抢着要把蛋煮了,鸡们齐齐昂起头以鸣叫抗议,父亲这才把吊起的心彻底放下。

崇明鸡普遍比母亲自养的大,明明买来时个头一般般,养着养着,气球般鼓了起来。有只公鸡大到让人惊讶,公鸡一抬头竟能够到小圆桌的桌面,我们吃早饭时老担心它会来啄翻饭碗。有一次,我正坐于小凳子,公鸡在旁踱步,父亲笑出了声,说养我那么多年都没一只鸡大。邻人趴在墙头,用羡慕的口气说我家的鸡已经做出牌子了。

自此,我家的鸡生意便一直采用少量自家饲养和贩卖相结合的方式,母亲的压力小了,老惊扰她的噩梦也一去不回了,梦的内容雷同,无非是鸡给养没了,心血都白费了,无法跟老主顾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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