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山遗址现场馆（解旭光 摄）

古茶树根

古茶树根

樟科植物叶片

日本植物考古专家铃木三男教授（左）

韩国茶文化专家在田螺山（中间为文作者）

　　———六千年前田螺山遗址人工栽茶考证纪实

　　陈伟权／文

　　今年６月３０日，在杭州举行的“田螺山遗址山茶属植物遗存研究成果发布会”上，研究人员宣告遗址有茶，并确认是人工栽培，中国种茶历史由此推前了３０００年！这一发现石破天惊，却又是确凿的事实！

　　预言：哪里有稻，哪里就有茶

　　三块巨石叠成原始社会部落大门，标志着那是屹立在姚江岸边的河姆渡遗址。那里以人工栽培的稻谷、干栏式的建筑引得全球惊叹。农史专家游修龄教授曾预言：“哪里有稻，哪里就有茶！”河姆渡先民在７０００年前有否用茶？用的又是何种茶？

　　１９７３年发现的河姆渡遗址，发掘出土的文物数以万计，考古人员对大批骨器、陶器的修复整理早已忙不过来。而茶在植物门类中，属于容易变质腐烂的那一类，研究茶又涉及多门学科，限于客观条件，初期未及探索这一领域。

　　好在考古队员还保留着７０００年前遗址上的植物遗存。

　　到了２０世纪９０年代，随着茶文化研究的兴起，有专家开始研究河姆渡干栏式建筑旁大量堆积的樟科植物叶片，他们从气象学、社会学、茶学、民俗学等多种学科着手，认为这是原始社会原始茶。１９９２年第７期《新华文摘》转载了原始茶论文。而真正研究原始茶始于21世纪初：宁波市、余姚市先后建立了茶文化促进会。第八届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在四川雅安市举行，会议结集出版的论文集中，首篇就论及河姆渡遗址的原始茶。２００６年９月２５日，《人民政协报》以及人民政协网也发专文介绍河姆渡原始茶。２００８年１０月，余姚市茶文化促进会邀请国内著名的茶学专家在余姚探索绿茶之源，溯源原始茶：

　　原始茶呈现粥羹状，由樟科植物的叶片伴以芡实、薏仁、菱角、稻谷等淀粉食物，加水，用陶罐煮成，具有充饥、解渴和健身的功能。

　　若用当代人视角来看原始茶有些费解，但伴随淀粉食物，能充饥，这是人类维持生存的本能活动，原始茶就萌发在这种充饥食物中。用水煮法是当时大气候下潮热解渴的需要，而樟科植物的叶片具有药用益身作用。中国社会科学院沈冬梅博士指出，河姆渡人把它作为清凉、消食、保健的饮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原始茶不仅在解渴、保健的意义上与当代茶叶的功能一致，更重要的是，它的出现意味着先民已从渔猎时代转化为农耕时代，注重采集自然性植物；先人已从吃生食、喝生水、居无定所，进化到用陶器煮水、吃熟食、讲保健。

　　当代对茶的理解仍然分为三大类：真茶，非茶和非茶加真茶。真茶为人们接触最多，分为绿、红、白、青、黄、黑六种茶叶；第二类称呼为茶，其实并非茶，如莲子白糖茶、麦芽茶，江浙一带甚至连白开水也称茶，“茶淘饭”即为一例；第三类非茶加真茶有各档花茶，如茉莉花茶、桂花茶等。

　　原始茶穿越千年，充饥的功能逐渐消失，向真茶靠拢。田螺山遗址时期开始人工栽茶，合乎逻辑，符合茶的内在发展脉络。

　　发现：是山茶属植物，尚不能肯定是茶树

　　田螺山遗址位于宁波市区西北面，地属余姚三七市镇。那里与蜚声中外的河姆渡遗址相距不远，三面山峦苍翠，中部原野碧绿。田螺山遗址现场馆，有３８００多平方米，近于４００个蒙古包合在一起，中间没有落柱，罩盖着遗址发掘现场。

　　２００４年开始考古发掘的田螺山遗址，丰富的出土文物表明这里属于河姆渡文化系统。２００８年１１月，国内一批茶文化专家在余姚探索绿茶之源，正当活动结束之际，偶然传来田螺山遗址可能有６０００年山茶属树根出土的信息。这一认识出自日本植物考古专家、东北大学铃木三男和金泽大学中村慎一教授等人的鉴定报告。他们用显微镜观察田螺山出土树根的切片，认定它们为山茶科山茶属的植物，并推测有可能是茶树的遗存。

　　消息不胫而走。同年１２月，余姚市茶文化促进会、宁波有关专业人士与考古专家一起在田螺山深入调研，韩国茶文化专家也赶到那里考察。《宁波日报》率先发表《６０００年茶树根寻访记》，随即，韩国《茶的世界》和国内的《茶叶世界》杂志也先后发表相关通讯。北京大学中国考古研究中心、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合编的《田螺山遗址自然遗存综合研究》一书，于２０１１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其中首次正式公布日本专家关于树根鉴定的报告。

　　随后，很多人对田螺山遗址这批树根刮目相看。多少人兴致浓浓，并为之着迷；也有人心生疑窦，谨慎地打着问号。因为山茶属下还有山茶、油茶、茶梅等树种，并非只限茶树一种。南京林业大学有位专家初步鉴定的结果是“不能肯定是茶，但也不排除是茶。”这事引起中外茶学界的高度关注。

　　进展：茶氨酸检测，结论呼之欲出

　　２００９年春，著名茶学家程启坤、姚国坤、虞富莲等一行，亲临田螺山遗址。

　　河姆渡遗址出土大量人工栽培稻的结论早已闻名于世，而田螺山遗址会不会发现先民开始种植茶树并传播四方的证据？编号Ｈ４的这一灰坑遗迹出土的山茶属树根，会否如游修龄教授预言的那样：“茶和稻可谓‘本是同根生，相得益彰显’，追溯两者的起源，很难截然分开。”

　　要证实这就是古茶树根，还得请专家出高招。在考古队文物库房里，发掘出的树根被浸泡在清水中。专家们想到冲泡茶叶时茶水中的茶氨酸对人体有保健作用，茶氨酸基本是茶树所独有，若能检测出茶氨酸，就可证明出土的是茶树根。这点子使人豁然开朗。

　　鉴定茶树根，重在检测茶氨酸。看似简单，事实却并非如此。

　　专家们结束考察后不久，余姚市茶文化促进会派专人把田螺山出土的第一批树根送至相关检测机构检测，其中包括农业部茶叶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检测结果，树根中有茶氨酸，但含量甚微。有人考虑是不是年代久远所致，而质疑者又提出，山茶属中茶梅等植物也可能含有一定量的茶氨酸。这又使山茶属树根进一步鉴定为茶树根的关键方法暂时失效了。

　　再经专家深入分析，茶氨酸极易溶解于水，这树根出土后浸泡在水中已有４年，而且盆中多次换水。无论是送去的树根还是浸泡之水，茶氨酸含量过小在情理之中。考古领队孙国平在此领域也没有专业知识，这位２０多年前就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员说，考古工作者的基本职责，在于把文物和遗迹科学地发掘出来，然后供多个领域的专家去进一步研究。按照考古惯例，他们把发掘出的树根临时浸泡在清水中，主要是为防止木头的风化和变质。

　　幸运的是，此后的２０１１年６月，在田螺山遗址的第５次发掘中再次发现了与２００４年出土树根相似的树根坑遗迹即Ｈ６７。这次为避免检测样本的水泡过程，由茶学专家到发掘现场直接取样，并立即将树根样本送检。

　　这批树根样本经农业部茶叶质量监督检验测试中心进行色谱检测，测定数据令人惊喜。田螺山遗址送检的树根所含茶氨酸与当今茶树根数据接近，以每克中所含茶氨酸毫克计，未经水泡过的古树根为１４９３，活体的当今茶树根也只有１８８１。为消除有人以为山茶属中山茶、茶梅也含有茶氨酸的疑虑，对上述活体树根也做了检测，结果显示它们的茶氨酸含量极微，如现今活体茶梅仅为１０毫克。专家们确信这点含量可忽略不计，这也是平常所说茶氨酸为茶树独有的依据所在。

　　负责田螺山遗址山茶属树根检测的是林智博士，他检测疑似茶树根，前后两次的不同数据表明，田螺山遗址有古茶树根，正确可信、毋庸置疑。

　　发布：慎之又慎，种茶史推前3000年

　　田螺山遗址考古发掘出山茶属的茶树种根块，且距今在６０００年前！这信息非同寻常。按《晏子春秋》《尔雅》等文献记载，茶的历史，之前只能追溯到３０００年之前。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持田螺山遗址考古发掘和研究，前后虽已经过１０多个年头，但对外公布这一特殊发现的过程，依然慎之又慎。在信息发布前３个月，他们联合余姚市茶文化促进会、余姚市河姆渡遗址博物馆在杭州召开了“田螺山遗址山茶属植物遗存研究成果论证会”。

　　今年３月１８日，杭州新侨饭店汇集了来自北京、上海、山东、安徽、浙江及日本的考古学、植物学、茶学研究等领域的３０多位知名专家。会议开得非常严谨，经民主推选，由上海博物馆研究员宋健任论证专家组长。在他主持的会议上，专家学者们畅所欲言，从认定茶树根到人工种植以及年代确认广为涉及。最后统一认识，总结论证成果重点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年代。通过对树根所在地层年代的碳１４测定和出土陶器等遗物的形态特征，确定这批树根生长于距今６０００年前；第二，这批树根位于先民居住的干栏式木结构房屋附近的浅坑内，周围有明显的人工栽植时留下的熟土，还伴随一些碎陶片，说明树不是野生，而是人工栽培；第三，从树根形态、解剖结构、茶树特征性化合物茶氨酸含量等综合鉴定，认定这批树根为山茶属茶树种植物遗存。

　　６月３０日，“田螺山遗址山茶属植物遗存研究成果发布会”由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在杭州联合发布，包括新华社等在内的国内３０多家新闻媒体听取了研究成果报告———田螺山遗址六七千年前是个依山傍水的氏族村落，人工种植的茶树生长在干栏式建筑附近，旁有通往外界的小河和独木桥……

　　影响：茶韵流淌，6000年生生不息

　　山茶属茶树根发现的意义并不局限于考古学界，也涉及茶学界和林学界等。其中有对我国植树造林绿化史的重大突破，表明中国是世界上人工植树最早地区之一。而出土的茶树根对于源远流长的茶文化，更是提供了宝贵的依据。

　　世上种茶最早在何处？有印度起源说，印度、中国起源说，东南亚起源说等，在我国产茶源头也呈多元。而田螺山６０００年前的人工种茶，为别处所不及，其震撼力自然不言而喻。这一发现，深化了中国是茶的故乡。

　　６０００年前人工栽茶若源头活水，悠悠茶韵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从古到今，从中到外，未曾停歇。

　　２０００年前，八百里四明已有茶事。全世界第一部茶书《茶经》，记载“汉仙人丹丘子”示“余姚人虞洪”，“山中有大茗”。由《茶经》作者陆羽命名的瀑布仙茗产在四明山中道士山，为浙江省有文字可考的最早茶事。瀑布仙茗后流传到日本。２０世纪７０年代后期，日本的代表团访问杭州，我方以西湖龙井茶招待，对方在点赞之余，企盼品尝瀑布仙茗。由此引发该茶生产，为瀑布仙茗走向世界启奏前声。

　　从元朝初年到明万历的３００余年中，紧邻河姆渡遗址的四明山中车厩岙，年产贡茶２５０斤。当时产名茶的九江府岁额也只有１２０斤。车厩岙贡茶产量高，制作又精细，设有制茶局，每当清明前一天，当地县令入山监制，到谷雨后才可回到衙门。当地县志对此有详尽记载，又录有县署仪门前所立《贡茶碑记》原文。后来贡茶产地出产四明十二雷名茶，清代史学大师全祖望写有《四明十二雷茶灶赋序》。十二雷茶至今名扬四方。

　　历史之河流到１９世纪后叶，宁波人走出国门种茶播下友谊种子。２００４年宁波茶促会得知一条线索，20世纪５０年代北京有家杂志刊有中苏友好的生动茶事。但要找到５０多年前那本《新观察》旧杂志已非易事。后来得到市图书馆何女士的热心帮助，终于在绍兴图书馆检索到原件，得到《万水千山寻故人》《中国种茶专家在格鲁吉亚》二文的复印件。前文记述了苏联友好人士对刘竣周为代表的前后两批２２名宁波茶业技师的深切怀念；后文作者是苏联历史学副博士梅格列维泽，文章叙述了宁波茶人的种茶功德，并记录了巴巴夫考察宁波所述“宁波的茶叶品质最好！”

　　古今茶韵流到罗马古城则是今年的新事，茶事关系到奉化茗山后遗址和雪窦山。茗山后遗址，同属河姆渡文化系统，其地称“茗”，延伸到当地有村名、街名、山名甚至企业名。至于雪窦山，据说北宋仁宗皇帝曾梦游名山，后召天下名山图以进，唯雪窦山与梦境相似，于是有了“应梦名山”之誉，御赐龙茶２００片，免除山民徭役，雪窦寺山僧从此种茶兴茶。古人赞叹“荼荠不同亩，曲毫幽而独芳”，曲毫名茶也由此出典。

　　今年６月１７日至２３日，在意大利罗马联合国粮农组织总部大楼举办的中国（宁波）传统文化展上，身着丝绸旗袍的南国佳丽表演“曲毫逢春”茶艺，同时展示奉化曲毫名茶和越窑青瓷茶具，体现了宁波浓郁的“海上丝路文化”特色。

　　宁波茶文化源远流长，绵延至今佳话不断。

　　（余姚市茶文化促进会提供部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