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艺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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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金报
 
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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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爹的“笑望书”

    宁波海曙外国语学校 周玫

    “老爹”,是豫南老家称呼自家亲叔叔的土话。我的老爹周启明,是父亲唯一的弟弟。

    去年岁末,老爹走了,肝病所致。堂弟阿洋来电告知噩耗,我吃惊地怔在原地,难以反应过来。

    晕晕乎乎过了几天。再一日,清晨醒来,又怔了一会儿:老爹,他走了,的确走了。走了就是走了。这世上再没有他了。

    翻微信,找到他微笑的头像,愣在那里,舍不得将页面滑走。想起多年前的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他、现在的他,每一时期的面容叠加着,模糊成一片,是他温和的笑意。

    多年前,他就是后来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他有颗年轻的心,心里有种另类的飒,是始终保持纯真的人,是我喜欢的那种半点也不造作,却又真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他一直很瘦,从未胖过。他不爱笑,偶尔笑起来却令人过目难忘——眼中精光四溢,神采抖擞。年近古稀的他从来不穿老气横秋的衣服,只穿显得年轻精神的,比如运动T恤、工装马甲、牛仔裤之类。一路“有范儿”到老,再加上一头蓬松的自然卷发,一幅时装款眼镜,极有气质。倘若他自己不说,任谁也想不到,他曾是轴承厂的一线工人。

    他酷爱看书,自年轻时代,就常来我家找我父亲聊书,一聊就是大半天。他爱钓鱼,爱喝酒,二胡拉得极好。童年时期至今,记不清吃过多少他钓来的野鱼,美味与菜场货自然不同。还有一次家族聚餐,他和在成都的侄女用二胡演奏,为大家助兴。他拉得投入,曲至中途,摇头闭目,竟吟唱起来,如至无人之境。乐盲如我,听得痴迷,只觉得他的水平不比科班出身的侄女差。

    他对吃极有研究,却不爱吃。周家小辈无一不爱去他家蹭饭——他最擅长研究各种新鲜菜色,端出来的菜品与饭店无异,什么松鼠桂鱼啊,油焖大虾啊,百果甜汤啊……逢年过节,我们常在他家嬉笑吃喝,他却只在厨房忙碌,劝也劝不出来。好不容易“三请四请”上了席,他却不动筷,只点着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笑眯眯地看我们吃,说不出有多享受的样子。

    家乡的小城,哪家鹅块最地道,哪家菜馍馅最香,哪犄角旮旯儿的苍蝇馆子最好吃,他样样门儿清。只要来我家,不是带来热腾腾的锅坎馍、萝卜窝、油酥角,就是怀揣着十来个黄油纸包着的芝麻烧饼,一进门,就冲我和我姐嚷嚷:“大毛小毛,快过来快过来,才买的,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我守在关底下那家等了半天买的……”

    小时候嘴馋,最盼老爹投食;长大了,每每返乡,只要他进门,那“老四样”也总会随他而至。走到哪里,我都记得那种柴火锅特有的“锅气”,从童年一路氤氲到中年,暖暖的,带着点儿甜。

    老爹也曾狠狠训过我一次,在九年前父亲病重住院的时候。那天下午,昏迷多日的父亲略好了些,终于能坐起来了,能和我、我姐、老爹说说话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正说着,大伯家堂哥堂姐一行六七人来病房探视,父亲开心极了,和他们聊起来就停不下来,不觉就是半个时辰。

    担心父亲大病初愈,气力不足,在一旁苦等的我忍了又忍,还是硬着头皮出面浇灭了他们的谈兴。堂哥堂姐刚出门,老爹就愤怒地冲我喊:“小毛啊小毛,你啥意思?你这么不懂事啊?这都是亲人啊,你咋能往外撵?!”

    我没有顶嘴,默默听着,有一股委屈直顶到胸口——没有怒气,只有委屈。晚上,从医院回老房子去。走在北关那条街上,老爹的气早已消了。我们默默走着,都没提下午的事,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路无话。那天,天色不怎么好,星星不多。我抬头望望天,没话找话:“老爹,今个晚上没得啥星星,明天会不会下雨呢?”老爹冲我笑笑:“咋可能呢,这几天晴得好得很……”

    我往天上看了又看,有三五颗星星正在我们的头顶,闪呀闪呀,是在偷偷地笑话这地上的爷儿俩么?以后,我再看星,老爹已在星上看我。

    这世上,道阻且长,我们还在行走。你,在天上,还会微笑着凝望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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