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波老师在正始中学教书时的学生毕业照，二排左七是李阳波老师。 受访者供图

曹婷一家在故居合影，前排中间为曹婷外婆，后排左一为曹婷。 受访者供图

从左到右分别是胡锦达、吴铁汉和陈波。刘红首老师因特殊原因未能到现场。受访者供图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是关于传承最好的表白。

    一家三代、四代，甚至五代，代代出教师，这是家族内部的世代传承。

    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长大后也成了老师，还回到母校任教，师徒相传，一传就是几代，这是师徒之间的薪火传承。

    传承，让良好的家风家训得以延续，让公序良俗得以彰显，让教育精神绵绵不绝。

    8月以来，我们已经报道了一批教育世家，看到了从战火硝烟中走来，从1949年前后走来，从改革开放初期走来，从新时代走来的不同时代的教师们，他们一代代继承先辈的教育精神，并将之赓续绵延。

    传承是一种力量，这力量让我们走得更稳健，更坚定。

    □现代金报 | 甬上教育

    记者 王伟

    一家三代从宁波到东北，又回归宁波

    李阳波是正始中学的一名退休教师，她的父母、弟弟、女儿也 都是教师。“我女儿经常说，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倒是觉得，这其中受前一辈人的影响居多。”

    传承，就在教师身份的代代延续中得以体现。

    不顾家人反对  父母扎根大东北40年

    1950年初的一个决定，让李阳波父母的生活轨迹发生巨大转变。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宁波教育界有一定知名度的人物。李阳波的父亲李昌楩在1949年2月至1950年2月任宁波大中中学（现宁波七中）的校长，也是这所创办于1947年的学校的第二任校长。李阳波的母亲李兴华则在奉化中学和效实中学先后任教务主任。

    “我的父母在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所以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有特别深厚的感情。1950年，东北的工业基地恢复生产，急需技术人才。父母得知消息后，一心想着要去东北为国效力。虽然当时家人多反对，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们。打小在江南长大的父母亲，毅然去了寒冷干燥的东北，成了当地的普通教师，这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李昌楩和李兴华到达沈阳的时间是1950年3月，入目是百废待兴的大东北。两人一开始在东北有色局任统计培训工作。为熟悉有色金属整套生产过程，他们走遍了东北地区十七个有色厂矿。而且，为了防止泄密，统计学讲义所用数据不能用现成资料，自编数据又必须环环相扣，难度之大可以想象，有时为了弄清一个细节问题，他们不得不乘火车去统计局请教。就这样，两人历尽艰辛编写出了自己的统计学讲义，并从1951年起培训各厂矿的统计人员，所教人员文化素质参差不齐，他们就深入宿舍个别辅导，圆满完成全部培训计划。

    之后，两人来到辽宁冶金工业学校、桓仁铜锌矿子弟学校任教，教育了一批批矿业人员的子女。

    这些，都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李阳波通过父母和他们学生的讲述，了解到的。与此同时，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来自学生对他们的尊敬也在她心里渐渐种下了一颗名为老师的种子。

    1977年，李阳波的母亲到了退休年纪。当时国家刚刚恢复高考，并增设英语学科，而整个镇上会英语的只有李兴华一人。“母亲也想如期退休，因为她的身体不太好，特别是一双腿一到冬天就钻心地痛。但是一想到毕业班的学生，母亲退休的想法又动摇了。思虑再三，她默默将退休申请锁进了抽屉，在我的搀扶下又回到了学校。我至今仍然记得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看到母亲返校时的眼神——惊喜而又心疼，大家自觉地为母亲鼓起掌来。母亲知道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无法解决问题，于是一边包揽了毕业班的英语课，一边培养年轻的教学力量，这样一天下来连轴转，反而比原来更忙了。”

    一直到1988年，李兴华才正式退休。2020年，100岁整的李兴华与世长辞。“父亲去世得比较早，1994年的时候就因病逝世了。”

    时光流转  下一代重返宁波从教

    李阳波是在东北出生的，典型的50后，1966年初中毕业，之后是8年的知青和3年的工人生涯。尽管如此，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的脚步。

    在辽宁省桓仁县沙尖子公社当知青的时候，她在影壁山学校任初中民办教师，为了能够胜任工作，就自学了高中数学课程。8年后抽调回城，她到了父母曾长期任教的桓仁铜锌矿子弟学校继续教初中数学。期间参加大学数学系的函授学习，1987年以优秀的成绩拿到了大学本科函授毕业证书，成为了一名高中数学教师。

    1996年，看到宁波招聘教师的信息，加上部分家人在宁波，李阳波应聘调回到宁波，在正始中学从教直至退休。

    “我当时任教的班级很多学生数学基础比较薄弱，我便与学生约定每天晚自习前和周末下午义务为他们答疑解惑。刚开始来的学生并不多，后来几乎整个班的学生都来参加。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偿家教，工作时间也差不多变成了全年无休。”

    当时正始中学的很多学生都来自宁波周边地区，父母平时基本照顾不到。一次，一名学生得了急症肺气肿，可是他父母人在象山，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我赶紧动员老伴儿一起将学生送到医院，接着便是医院、学校两头跑，又是送饭，又是陪夜。学生出院后，我安排他住在了我家，以便照顾。这样的‘房客’后来陆续又来了好几拨，我也被女儿戏称为不收租费的‘房东’。”

    2005年，李阳波退休，之后她自告奋勇地负责起了学校的退教和关工委的工作，一方面关心退休教师的生活，为他们排忧解难；另一方面，动员退休教师与贫困学生结对，让学生感受到老一辈教育工作者的关爱。

    2011年，女儿吴旻昀也接过接力棒，成了一名英语教师。“一开始我有点担心她不能肩负起教书育人的重任，女儿每次都是笑着回答‘有你们几位老将珠玉在前，我这个小兵又怎敢有丝毫懈怠呢！’这话虽有戏谑的成分，但是女儿这些年的努力也确实让我看到了她的成长。十年的教书生涯，她已经成为区优秀班主任，教坛新秀，未来的路还很长，相信她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教书”，这是一家三代教师秉承的家训。或许具体表现不同，但其精神内核一脉相承。

    从北大教授到乡村老师  一家五代八人从教

    在北仑区柴桥街道大溟村姚江岸32号，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这里是北仑区文物保护单位——钟观光故居。四合院的前面一幢，被布置成了钟观光纪念馆，后面一幢则依旧居住着钟观光的后人。这位“中国近代植物学的开拓者”，也是近代一位教育家，由他开始，一门五代，出了八位教育界人士。

    已经在镇海区中心学校任教20年的曹婷老师，是钟观光先生的后人，她如今看上去颇为平凡的教育生涯，却是先辈梦寐以求的生活。

    当一名老师 走祖祖辈辈走过的路

    今年5月，镇海区中心学校评选出第十届感动校园十佳责任教师，曹婷是其中之一。

    出生于1980年的曹婷，童年有一段时间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在故居。在她的印象中，外公外婆都是有文化的人，而村子里，这样有文化的老人当年并不多。“在我上小学之前，外公外婆有时候会带我出远门，虽然时间很久远了，但我记得去过徐州、南京、上海、杭州等地，那样见世面的待遇是一般小伙伴没有的。那个时候火车还是绿皮火车，经常需要抢座位，小小的我在这方面表现灵活。去上海的话需要坐轮船，在轮船上睡一夜，第二天醒来差不多也就到了……童年很快乐。”

    曹婷的外公钟亮健，是钟观光的孙子，在大碶小学从普通教师、教导主任，一直做到了副校长，教学水平在当年很受认可。 “外公在我高考那一年（1999年）去世了，如果活着，今年刚好100岁。”

    曹婷外婆胡余庆自1950年开始一直在乡村学校任教，直至退休，今年97岁，身体依然康健，平时她就住在故居。

    尽管曹婷小时候外公外婆都已不再任教，但他们不同于一般乡下老人的学识，让她对教师这个职业有了最原始的认知。真正让曹婷走上教师岗位的，还是来自她母亲的影响。

    曹婷的母亲钟海燕是家里的大女儿，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柴桥紫石小学当民办教师，后来因国家教育政策调整，需要裁撤一批民办教师。当时，已经做了15年乡村民办教师的钟海燕顾全大局，服从安排，告别了自己热爱的教师岗位。

    这份遗憾藏在心里，等到女儿高考填报志愿时，钟海燕找女儿谈了一次心，结果是曹婷选择了宁波大学师范类数学专业。“母亲跟我说了当年她的遗憾，她说女生当老师其实挺好的，而且家里代代都出老师，当时的阿姨姨夫也是老师，再想起外公外婆，就这样，有了现在的我。”

    曹婷的阿姨钟海鸥是钟亮健的小女儿，一直在柴桥镇任小学教师，直至退休，其先生也是一名教育工作者。

    高外祖父的“传说”故事讲也讲不完

    高外祖父钟观光的故事，对曹婷来说有点像“传说”，那是真正名家的故事。一开始，这样的“传说”来自外公外婆的讲述，如今，则变成了故居纪念馆里的文字、图片和视频解说。

    “高外祖父的一生壮丽曲折，他的故事半天也讲不完，你可以自己去故居的纪念馆里感受一下。”于是，记者驱车来到了钟观光故居。

    那是四合院的一座小洋楼，上下两层，那里，也是钟观光先生晚年生活、研究植物学的地方。对于钟观光先生其人，纪念馆开篇是这样介绍的：

    钟观光（1869-1940），字宪鬯，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原镇海区）柴桥街道大溟村人，近代著名植物学家、教育家。

    他追求进步，积极参加蔡元培发起的“中国教育会”和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为革命多方奔走；为实现“科学实业救国”之理想，他先后创办四明实学会、灵光造磷厂和科学仪器馆。

    他关心教育，1902年任江苏高等学校理化教席，1903年主持蔡元培主办的爱国女校，1905年创办芦渎公学，1915年任湖南高等师范博物部主任，1917年任北京大学生物系教授，1927年任浙江大学副教授，为近代科学人才的培养呕心沥血。

    他热爱科学，早年自学理化知识并东渡日本考察教育和实业，中年自学近代生物知识，从此遨游于植物学研究殿堂。他最早在中国用近代植物分类学方法大规模、系统化进行野外植物采集，创建我国第一个植物标本室，创办我国第一个植物园，是我国近代植物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在植物学史上被誉为“旧时代最后一人，新时代最初一人”。钟观光不仅自己终身献给植物学事业，而且希望后辈能继承自己的事业。

    从1902年，钟观光任江苏高等学校理化教席开始，到如今的曹婷，整整120年的岁月里，一家五代八人从教，从著名的北京大学到老家的乡村小学，他们教的学生不同，各自成就不一，但三尺讲台、寸心师魂相传，薪火不断。

    鄞江中学四代教师 师徒相传

    9月6日晚上的鄞江中学报告厅，一场教师节活动正在举行，其中一个环节颇为感人，四代教师讲述他们各自眼中的老师。

    工作整整40年，今年光荣退休的胡锦达老师教出千名学生，在他的第一届学生中，有一位得意弟子刘红首，如今也已经在鄞江中学任教35年。吴铁汉则是刘红首老师当年的学生，师范毕业后同样回归母校，工作进入了第26个年头。而在吴铁汉教的第一届学生中，有一位陈波同学，几年后她又回到了当年的校园。就这样，一代一代接力，师徒传承已达四代。

    工作40年的老师和工作35年的学生

    1981年来到鄞江中学，2021年光荣退休，胡锦达老师说40年在人的一生中很漫长，这40年里，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有的后来也成为教师。而他自己，则见证了鄞江中学40年的发展变化。“当年，学校还是它山庙那边规模不大的一所老校，后来逐步发展成现在的模样，其间从普通中学到浙江省首批美术特色学校、浙江省普高一级重点中学，直至有了宁波市重点竞技学校、华光学校的综合性办学实体，都是一代一代人奋斗出来的。”

    “刘红首是我的第一届学生，那个时候高中还是两年制，所以她是1983年毕业的。小姑娘勤奋好学上进，也懂得尊敬老师。”胡老师回忆。

    1986年宁波师范学院毕业以后回母校任教的刘红首老师，教历史课，是学校教科室主任，负责教研工作。在刘红首的心目中，教化学的胡锦达老师当年潇洒帅气，歌唱得很好，非常受学生欢迎。她还记得胡老师当年喜欢唱流行歌曲，如《拉网小调》、《北国之春》。他的声音很好听，洪亮清晰。那个时候胡老师是学校的团委书记，刘红首是团干部，所以接触比较多。后来刘红首报考师范学校，因为她的父亲就是一位教师，也有高中老师，包括胡老师的影响。

    教育精神的代代相传

    就如刘红首对高中时候的胡锦达老师有着清晰的记忆一样，尽管隔了近30年光阴，1992年高中毕业的吴铁汉说起当年的老师刘红首，也是如数家珍，他说自己对刘老师有三大印象：

    第一印象是刘老师普通话非常标准，板书非常漂亮。“刘老师在宁波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是广播员。”吴铁汉说。

    第二印象是刘老师以校为家，她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住了很多年，爱人也是学校老师，两个人都一心扑在工作上。“遇到成绩不太好的学生，刘老师总是无私进行课外辅导。”

    第三印象是她连续教了多年高三，被誉为“高三的把关老师”。

    1996年从浙江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母校教语文的吴铁汉说，鄞江中学语文教研组的学术氛围一直以来都比较浓厚，他自己高中时候喜欢写诗，刚好教过他的两位语文老师也都喜欢写诗，这让他的高中时代颇有一种诗情画意的气质。报考浙师大中文系，或多或少与此有关。现在的吴老师，已经是学校教师发展中心主任，除了教好语文，关注全校教师的发展和队伍建设也是他的重要工作。

    1996年，陈波考入鄞江中学，成了吴老师的第一届学生，当她坐在教室里，听着吴老师声音洪亮、充满激情地朗读课文《葛朗台》，并把自己融入角色中现场开始表演的时候，她觉得这个老师有意思极了。“当时学校6点跑操，吴老师每次都和班级里的学生一起跑步。考试结束不管好坏，总会找我们谈一次心。我们表现好的时候，他不吝表扬，表现不好的时候批评起来也很厉害。我记得有一次古诗默写字不够好，被要求反复抄写了三四遍。”

    2003年开始工作的陈波老师教数学，是班主任。开学第一周，她每天等到学生晚自习结束，熄灯睡下才回自己的宿舍。“第一周每天留下来，就住学校了，之后一般一周会留两天。”陈老师说自己从一代代前辈身上，学会了耐心教育和有原则的关爱。

    一所学校里，老师和学生之间四代相传，这样的现象并不多见。在学校工会主席华成峰看来，这样的传承带有强烈的地域性，除了第一位胡锦达老师，后面的三位老师都是鄞江附近人，可以说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教师培育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