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路笑着跑来，如这三月的烂漫，她依偎着我，手里高举一羽毛，灰色的细绒在风中摇曳。

    “老师，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送给你。”课间带孩子们来操场玩，他们就是春的儿女，一下楼就融在温暖的春色中。一些孩子趴在草丛中寻找“宝物”，还来不及脱去的棉裤撑得小屁股绵软圆乎，高高撅着。在找什么？专心得连我经过都不知——幸运的四叶草、老实忙碌的瓢虫、调皮捣蛋的柳絮……也包括林立的楼群上盘旋着的鸽的羽毛。

    爱极了这赤诚的小姑娘，我忙接过她的心意别在胸前。她那闪烁的眼神高兴得要和我拥抱结盟：“老师，这是我们女孩喜欢的，男孩喜欢什么？”

    从事小学低段教学已27年，日日和八到十岁的孩子相处，呀，真不知道男孩的喜欢是什么？

    “你觉得我们喜欢啥？”男孩嘉嘉从远处跑来，猛地蹦出，朝女孩吐吐舌头又蚱蜢般跳开了，在三四米处仰天坐下，直喘气。看他满脸的狡黠，我心头莫名涌起股轻柔的爱意——瞧，男孩的喜欢不都写在他们的眉眼和嬉笑中么？

    操场上除了上体育课的学生，都是我们班的孩子。男生和男生、男生和女生，或者只一人，绕着跑道一圈圈跑着，细腿大步前跨拉成满弓，让人只想融入这阳春的饱满与美好。他们的耳朵头发紧贴在头皮上，三五成群、前后拥簇、你牵我扯，沉浸在与春的嬉闹中……不计胜负不讲目的，咯咯笑着叫着周而复始跑在操场上，浑身都是力气，永远也跑不累。始终都不愿停下……对，男孩儿们喜欢瞎跑，跑着长着一味向前。

    想起下课时闹哄哄的课堂，他们突然被兴奋击中，桌上的作业书册不管，也没听到老师的提醒，眉眼突就飞起，凑在一起热烈讨论——在说什么？他们愕然，盯着你愣半天，用突然前仰后合的笑稀释成人的疑惑：非得主题宏大目标明确，才能说个不停吗？

    男孩儿喜欢什么？他们喜欢使坏，衣袖是抹布、手帕、武器……那样才有了世界的改变；眼睛是探照灯、X光、匕首……那样才有了宇宙深处探究；手指头长成了螺丝刀、老虎钳、锯子……那样才有了外太空的创新；口袋是垃圾场、宝物袋、盛饭的碗……那样才有了对世间万物的容纳……任何物事都能拿来霸占拆除，都能变得支离破碎。唯独对身边喜欢的女孩，采取了特殊的“破坏”方式——不交作业大声说话……不服管；拉辫子藏衣服、使绊子……故意使坏；写纸条、匿名送礼……针对女孩，只印证三个词儿：对着干、反着来、吸引注意。

    男孩从没想过，这些，也是他们偷摸掩藏着的欢喜。

    看到一霸气的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了才知道是为了班里一女孩哭。什么缘由？怕女孩跳绳跳不好哭，她一哭，班里谁都拿她没辙……原来，五大三粗的男孩也有细腻的一面；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眼里也有在乎的人；原来，横冲直撞的男孩也有被收拾时……

    男孩还喜欢什么？他们爱吹牛皮、崇尚武力、常和虫子恶作剧、喜欢爬树踢小石子玩水、爱敞着衣服走路、不喜讲真话特别是软弱的话、不爱洗头刷牙换衣服、偷偷摸摸吃糖掉眼泪、钻在莫名的地方做莫名的游戏、四海为家闯荡天涯……对，男孩喜欢这些，臭烘烘也牛皮哄哄的模样。

    《圣经》说，小女孩是蜂蜜和花朵组成的，她们是美好的代名词。男孩的构成是蛇和狗尾巴草，他们几乎是“恶魔、捣蛋、顽皮、征服”的写照。是吗？除了深深爱着女孩的安静和美丽，我还那么喜欢男孩的顽劣和不羁，他们就像天上的星，在远方眨眼、狡黠、逗弄、挑战……他们捉摸不定、常脱离轨道无法掌控，但又常使人拥有靠近、观察、了解他们，和他们一起去滚、去跑、去干、去笑的心愿。哪怕有一天，他们突然哭了，用脏手抹出了个花脸，还没说清楚事，哽咽着，号啕着，狼狈不堪做不成男子汉时，也很开心。

    男孩嘉嘉还傻坐在地上，看着我眼前的女孩，头发一根根竖起，脸微红，眼神和笑容微亮……我知道他喜欢这个女孩，迹近于爱慕。我也喜欢他的喜欢，喜欢男孩的所有的喜欢……

    春天，多么美好。

    宁波市江北区育才实验学校

    冯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