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宇钦在宁大真诚图书馆。 受访者供图

    一个双肩包，一个手提袋，一天10个小时泡在图书馆，不是在查语料库，就是在读古书写论文，案头触手可及的永远是16开精装《汉语大词典》（征求意见本）。宁波大学卜宇钦的三年研究生，就是这样度过的。

    卜宇钦，是宁波大学2020级汉语言文字专业研究生中，唯一一个专注训诂学的学生，也是宁大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上首位在权威期刊《中国语文》上发表文章的在读研究生。5月24日上午，记者采访了卜宇钦同学。

    □现代金报 | 甬派 记者 王冬晓

    他是专注训诂学的研究生

    训诂，是对古书中的语义做出正确解释的一项专门性的学术工作。简单讲就是，通过大量考证溯源研究解读古书的准确语义。这个有些生僻的学科，100年前是“显学”，章太炎、黄侃都是训诂学大师。

    “有凤来仪，很多人认为‘仪’是仪容的意思，其实不是。训诂学就是从古书中找到这个词的源头和流变，通过训诂学的研究方法，给这个词义做出准确的解释。‘仪’在古文中有‘来’的意思，‘来仪’其实都是来的意思。”卜宇钦说到他的研究领域，思维敏捷、语速极快。

    “有个电视剧《雄关漫道》，取自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用作电视剧名，明显没有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以为是‘雄伟的关隘，漫长的道路’。其实它是 ‘漫道雄关’，就是‘不要讲，休说这雄伟的关隘。’”卜宇钦试图通过这两个例子，让记者理解这门高深冷僻的学科。

    显而易见，现代语境缺乏对古语的感知理解力。现代人想要对古书的语义做出正确解释，必须大量阅读古书，还要对古书的音韵、词义、结构的流变做研究，并对当时的历史环境有所了解。

    这是一个“门槛极高”的学科，也是鲜有人从事的研究领域。卜宇钦所在的宁大2020级汉语言文字研究生中，专门从事训诂学的，仅他一人。浙江大学每年从校外招收汉语言文字学博士研究生，只有区区两三人。

    让人称道的是，卜宇钦跨专业考研进入宁波大学，“半路出家”却显示了他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天赋，他是宁大人文与传媒学院历史上首位在权威期刊发表文章的在读研究生。

    他出手就是顶级刊物

    卜宇钦把成绩归于“爱好”。他从小喜欢古诗词和古文，小学开始读白话版《史记》，六年级利用工具书尝试阅读繁体竖版《三国志》。

    “初高中时，手头古文典籍有限，语文卷中的古诗词，古文阅读题，每一首每一篇读了又读，都会背下来了。”古书读多了，卜宇钦生出“读其书想见其为人”的念头。因为父母在银行工作，他也曾被现实裹挟，本科就读国际经贸专业，并不喜欢。他深知，跨专业考研所作的训诂学研究，将是一头扎进卷帙浩繁的古籍之中的“枯燥”学科，俗称“坐冷板凳”。

    “与其做一份讨厌的工作，苦恼一辈子，不如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就算是坐冷板凳，至少是快乐的。” 卜宇钦的选择，得到了父母的理解和支持。

    读研三年，课余时间他早上8点到晚上10点泡在图书馆，双肩包里装上一天的生活用品；纸巾、水杯、充电宝；手提袋里是10多斤重的“大部头”，《汉语大词典》和古文典籍。读研期间发表在顶级刊物《中国语文》上的这篇论文，正是他做有关“手”的词语研究中发现谬误，梳理辨正的结果。

    “语言学家陈治文先生认为《红楼梦》中‘额手’一词，义为拍手，是通假现象，与‘以手加额’没有渊源关系，这个说法得到学界普遍认可。不过我在研究中发现‘不对’。”卜宇钦认为“额手”就是“以手加额”的缩略形式，是一种语言学中罕见的“倒序缩略”现象，“以手加额”源自上古“空首”礼，具体指双手拱手或合掌与额相齐，用来表示庆贺、喜悦、崇敬或感激等情感，不是“拍手”的意思。

    这篇论文发表在顶级刊物《中国语文》，也创造了宁大人文与传媒学院的历史，那就是第一位在读研究生在该刊物上发表论文。“评教授有一个指标是在核心刊物发表论文，在文字学研究领域，《中国语文》是师生人人向往的核心期刊，由此可见他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天赋。未来他将会是一名优秀的训诂学专家。”作为卜宇钦的导师，周志锋教授非常器重这位得意门生。

    他的修订意见或被《汉语大词典》采纳

    卜宇钦的手，不离《汉语大词典》。

    他说，从古至今，每个搞汉语研究的学者大儒，终其一生的梦想就是修典，而他所做的是，用有限的学识为大词典的修订贡献力量。

    《汉语大词典》是目前规模最大的汉语语文工具书。2013年开始，《汉语大词典》第二版修订工作展开，目前第二版征求意见本已经出版了9册，在25册征求意见本全部出版之后，将会正式推出第二版《大词典》。

    卜宇钦利用训诂学的研究，对《汉语大词典》的词语条目“纠错”“辨正”，他从中发现十条有待商榷修订的词条，其中所做的《〈汉大〉“戟手”“壶手”考辨》以独作身份发表于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主办的《辞书研究》，文章也被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全文转载，这意味着卜宇钦的修订意见大概率会被采纳。

    “其他还有，比如讨论金庸小说里的‘椒乳’的来源，《史记·商君列传》中商鞅‘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中的‘闟戟’到底是指什么样子的兵器，江南四大才子里祝枝山的名字到底是该读祝枝山还是祝歧山。这些都是我研究的内容。“卜宇钦说，研究生三年他收获了太多学术上的快乐。今年3月，他又通过了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的博士研究生复试考核，继续从事训诂学研究。

    “这个研究无比寂寞，但也无比快乐，几千年的汉语发展，我作为后来者能够从中厘清一二，辨之分毫，让更多人能准确理解古籍经典，让优秀文化代代相传，这个冷板凳，我打定主意，要坐一辈子！”卜宇钦常常以《清人文集别录》中的一句话激励自己，那就是：盖著述之业，谈何容易，必须刊落声华，沉潜书卷，先之以十年廿载伏案之功，再益以旁推广揽披检之学，反诸己而有得，然后敢着纸笔。艰难寂寞，非文士所能堪。

    “这段话不断地激励着我奋发向前。唯有甘于寂寞，勇于探索，才能登上高峰，领略别样的风景。” 卜宇钦说。

    金报

    快评

    把“冷板凳”坐热

    在这个普遍浮躁、功利的时代，年轻人大多扎堆在热门专业里，如卜宇钦这样选择训诂学“冷板凳”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但如果从学术成就而言，卜宇钦无疑是成功的，一个在读研究生竟然能取得如此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可以预见，他必将成为其导师周志锋教授所言的那样，未来将会是一名优秀的训诂学专家。概括其成功之道，有这么两点因素：

    首先，他是个胸有大志的青年。从古至今，每个搞汉语研究的学者，其一生的梦想就是修典，而卜宇钦所做的，就是从点滴做起，用有限的学识为大词典的修订贡献力量。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是他学有所成的关键因素。

    其次，是他不为流俗所囿，敢于坐“冷板凳”。因为父母在银行工作，他也曾被现实裹挟就读国际经贸专业，但他不喜欢，最终决定半路出家，选择自己喜欢的训诂学研究，可能他将走上一条“枯燥”“寂寞”且清贫的人生之路，但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兴趣，他义无反顾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好样的，卜宇钦！我为当代青年中有你这样卓尔不凡的学子深感自豪和欣慰！祝愿你未来的学术研究取得更大成功，为汉语言的传承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王学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