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版:A3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17年04月05日 星期三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剡江的拖轮年代

    􀴁俞赞江

    春雨连绵的午后,我踏上竣工不久的步行桥,只见橙黄色的人字形钢梁将桥身凌空托起,仿佛一条轻盈美丽的蛟龙掠过剡江,为小镇两岸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泽。江面比以前更开阔,白茫茫的,几乎看不见过往的船只,除了江边有挖掘机偶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雨中的剡江宛若一位铅华洗净的沧桑女子,显得格外沉静和寂寥。

    在江口,我不知道这座新步行桥的芳名,我想,至少它不会被唤作光德桥,光德桥在它下游100米的地方,隐约还能找着它的旧址。40多年前,我们无数次站在光德桥上,每天趴着陈旧的水泥栏杆,观看桥下往来不绝的船只。我们最期盼着每天两次经过的拖轮船队,30多对气势恢宏的乌山船,首尾连接300多米,由领头的汽轮牵引,一路马达轰鸣,豪情满怀,江面上波涛翻滚,浪花飞溅,空气中弥漫着那个年代独有的气息。悠长的船队,有时从西边的萧镇码头启航,有时从东边的宁波大码头返航。

    在陆上交通不发达时期,剡江是奉化西北贯通甬江的一条黄金航道,那时,它像一位热情奔放的俊俏女子,从四明山东麓的秀尖山出发,一路绕山避峰,款款而来,在古镇萧王庙汇成浩浩荡荡的剡江。

    曾在萧镇航运站工作过的程师傅,向我讲述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时,脸上是眉飞色舞的。萧镇航运站成立于1958年,隶属于奉化县运输公司。之前江上没有统一的拖轮船队,都是散兵游勇式运输,航运效率低下,严重不适应当时的社会发展水平。据《奉化市志》记载,1959年,仅有1艘拖轮。1960年,县运输公司造船厂建造2艘。至1988年发展到24艘(这是后话)。程师傅告诉我,1962年前后,萧镇航运站成立了拖轮队,到鼎盛时期的上世纪70年代,载重5至6吨的木质乌山船达到174只。一支拖轮队按30对60只乌山船计算,运输能力达300多吨,这在当时非常了不起。在萧镇、江口、西坞、河头四大航运站中,萧镇航运站规模盛大,业绩辉煌,综合实力雄踞榜首,成为全县航运业中的翘楚。

    小时候,我们没见过真正的火车,看到江面上那首尾连接的长长船队,我们就把它当作一节一节的水上“火车”,就连彼此鸣笛的声音也极其相似。在激流涌动的剡江上,浩大的船队所体现出的劈波斩浪勇往直前的精神,早已填补了我们少年时期无比枯竭的心灵,船长和舵手,无疑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人物。记忆中,每只乌山船的船尾,都屹立着一位威武坚毅的船老大,全神贯注地操纵着船桨,任凭江风在耳畔呼呼地灌过去。

    剡江上自从有了这么一道壮观迷人的风景,沿途就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沿岸的人们就会产生诸多幸福的念想。

    在物质贫乏年代,站在江口桥上或江堤上,观看每只乌山船上琳琅满目的货物,简直是一场视觉享受。从萧镇码头出来的拖船,多半装着溪口、亭下运来的的竹木柴炭和各种农副产品,棠云的各类竹制品,畸山的缸甏陶罐,还有稻谷小麦、黄沙石子、化肥家畜等,这些货物被源源不断运到宁波的三江码头,而后转运到更远的慈溪、余姚、绍兴、萧山、杭州、舟山、上海。遇风调雨顺的年份,剡江往外运输的拖轮则会显得更繁忙;从宁波返回的拖船,驮满了布匹油盐、水果海鲜,以及杂七杂八的日用百货。那时,萧王庙与江拔线隔着一条滔滔剡江,没有大桥贯通,陆上交通相对闭塞,萧镇供销社的大多数外来货源都要依赖这条水路进入,所以剡江成为萧镇的货运咽喉。

    有船就有码头,有码头就能孕育岸边的集市,有集市就能催生出繁荣的集镇。那时的萧镇比江口繁盛得多,老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街上竟然还有一家照相馆,那年春节,我们全家欢天喜地去萧镇拍了张“全家福”。

    从萧镇往返宁波,拖轮船队单程需要3个多小时,而且必须赶潮水,也就是涨潮时,要从宁波返回;退潮时,须从萧镇出发。除了剡江发洪水时停运,其余时间都是风雨无阻航行。比如甲船队抵达宁波码头,开始卸货;乙船队已整装待发,准备返回。待到第二天甲船队装满货,即将返回;乙船队正好抵达,卸货。如此,两支船队交错接力,每两天往返一趟;如此,我们一天两回目睹庞大的船队经过江口时的情景。

    剡江流经江口前,东西两翼有天然的大弯道,岸边长满密集的芦苇,正好挡住了镇上人们的视线。但这难不倒孩子们,他们听力灵敏,目光锐利,总是最先捕捉到船队来临的声息。每当有船队驶近,还没露出踪影,他们便兴奋地高喊:“拖轮来喽!拖轮来喽!”清亮的喊声在剡江两岸回荡,此起彼伏。然后,桥上、江堤、岸边挤挤挨挨站满人,人们边议论,边目送船队在老旧的光德桥下鱼贯而过。船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只有七八分钟,转眼便不见了,江面上剩下波浪在不停地摇晃,在拼命地拍打着堤岸。

    那时,我们每天看拖轮,看久了,好些船老大的脸都被我们逐一记熟,有不少是父子,是子承父业,跑船运的收入高,这是不争的事实。看久了,也看出了危险,仅仅发生在那么一小段路程,如果放眼整个航程,那蕴藏的风险可想而知了。那场暴雨后,剡江水流湍急,一艘汽轮拖着30余对乌山船,风尘仆仆赶往宁波。从力学原理分析,由于船队首尾距离拉得太长,末尾的船受惯性作用,容易歪斜,偏离方向。这好比是舞龙,龙尾最容易与龙头脱节不合拍,况且那会儿水流迅猛。当船队风驰电掣通过光德桥时,最末尾的一对乌山船突然“轰”的一声,撞在了桥脚的水泥墩上,强大的冲击力让船体瞬间崩裂,船上的货物悉数沉入水底。在千钧一发之际,经验丰富的两位船老大趁船在桥下打转的一刻,迅速爬上了桥脚基座,并大声呼喊远去的船队……那一幕,看得我惊心动魄,至今心里还留有阴影。他们是一对患难父子,父亲用他有力的臂膀紧紧搂抱住自己的儿子。另一次看到乌山船被撞时,船老大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位立马失踪,另一位侥幸抱住一块碎船板顺流漂下去。程师傅也向我介绍了那年在方桥水域发生的最严重的一次沉船事故。

    1984年后,载重36吨的钢板船陆续问世,无论运输能力,还是安全性能,都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速度快了,路途也跑得更远,拖轮船队从剡江出发,穿越姚江,奔向滚滚的大运河……

    如今,航运的船只日渐减少,江面上再也看不到百舸争流的景象了,但这不是剡江的过错,这是时代进步、交通发达的必然,就连京杭甬大运河也不例外。今天,从萧王庙到方桥的剡江两端,有两条多年前建成的高速公路擦肩而过,而省道、县道、镇道更是纵横交错,未来的甬金铁路在它不远处即将开建,进出萧王庙古镇的道路早已四通八达。剡江进入了休养生息的年代,除了永久不衰的防洪灌溉功能外,人们更重视它的水质环境和自然观赏价值,藉此提升现代人的生活品质。

    剡江拖轮的那段璀璨历史,构成剡江文化的浓墨重彩,千年剡江曾演绎了多少传奇故事,惟有奔腾不息的江水亲历和见证过。

    我突发奇想,如果能在剡江边筹建一座航运历史博物馆,或设置几组船运题材的雕塑,像宁波甬江码头和杭州运河码头那样,记录那个年代的独特风情,展示那个年代的诗意场景,这丰厚的剡江文化便会得到生动的传播,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奉化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