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军 小时候的夏夜,我们常常会坐在自家的庭院里仰望夜空。 夜空中有月亮,有莲花一般的白云,起先它们各管各地呆着,可就在我们一眨眼的瞬间,它们已然交会在了一起,尽管缠缠绵绵、牵牵扯扯,但终归还是各有各的方向,所以再一眨眼的工夫,它们正放开牵拉的手,脉脉却又默默地道别……就像《六祖坛经》里记载着的两位僧人,一位说是“风动”,一位说是“幡动”,我们也瞧不太明白,到底是月亮在动呢,还是白云在动——六祖惠能大师却明明白白地开示,是我们的心,在动! 让我们心动的,还有满天美丽而又神秘的星星。比如牵牛和织女,为了这一对苦情的星夫妻,我们曾不顾脖酸眼涩,长时间一眨不眨地“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也曾傻傻地躲到庭院的葡萄架下,不顾蚊虫叮咬,不顾夜露沾人,不顾夜兽发出的恐怖的声音,去偷听来自天上缠绵悱恻的情话…… 因为有一方庭院,它留一片天空给我们,留一片星云给我们,拉近了我们与上天的距离,让我们从小就与上天“接上了头”,和一直以来都让我们的祖先不断猜想与敬畏的上天,展开了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对话”。 庭院里一般会留出一片空地作为花坛,虽然大多不是很大,但尽可以让我们栽一棵树种两行花。在我们这里,种在庭院里的常有桂树、柳树、水杉,或者梨树、枇杷、柿子等一些果树,花则有凤仙、鸡冠、晚饭、桅子、蔷薇等,当然有时也会沿院墙栽一架葡萄、丝瓜什么的——庭院仿佛是我们一座小小的植物园,是我们最先亲近和认识花草的所在。 范成大诗云:“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在庭院的花坛里,小小的我曾种过葡萄插过柳枝,有成活的,也有活过一阵却被我施肥过多过频而“照顾”致死的。栽种时的兴奋、栽种后的期待,苦与乐,失败和成功,于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切切在心。 不光是植物园,庭院也是我们的动物园。 不说奔跑追逐的鸡鸡狗狗猫猫。相对开放开阔的庭院,可以让蚂蚁队伍浩浩荡荡地行军,可以让成双成对的燕子结伴飞翔,可以让萤火虫提着一盏小灯笼御风而行…… 庭院里花草散发的清香,又引来蜂呀,蝶呀,蜻蜓呀。它们或俏立花头,写成一阕《蝶恋花》;或勤勤劳劳,绘就一幅《采蜜图》;更多的则围着红花绿叶翩翩起舞,舞出自然的生机和美丽,舞出生命的自在和精彩! 庭院的树枝上,有各种鸟雀来歇脚,来嬉戏,来筑巢,有时也互相吵闹,互相打架。即便是吵闹吧,它们的叫声也是清脆的、悦耳的;即便是打架吧,它们的动作也是活泼的、可爱的,因为它们都是大自然最美的精灵。树上是鸟儿的天堂,树下则是昆虫们的乐园,纺织娘、蛐蛐儿们,白天悄无声息的,可一到月色溶溶的夜里,它们便各各亮开美妙的金嗓子,给我们唱起了迷人的小夜曲。 兼着植物园和动物园的庭院,让我们自小就与自然零距离,让我们自小就站在了厚实的大地之上——是的,因为有一座庭院,让我们也与祖祖辈辈的先人一样,自小就接近泥土和大地,接受着来自大地深处的地气的滋养。 在我们小时候,相对开阔通透的庭院,也是我们兄弟姐妹和小伙伴们玩耍嬉戏的乐园。我们在庭院里跳绳、踢毽子、玩过家家,在庭院花坛的树上抓知了、抓七星瓢虫,在花丛墙角逮蛐蛐、逮蚱蚂,敲檐下水缸里的冰,堆雪人,打雪架……曾经的庭院,带给儿时的我们多少自在和欢笑;我们在通天接地的庭院里,自由自在、活活泼泼、生机勃勃地成长着!即使不玩耍吧——春天坐在庭院里,沐着春风、闻着花香,看蜂来蝶往,听鸟鸣啁啾;夏夜坐在庭院里,乘着风凉,听着虫唱,看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秋日望天高云淡,赏枝头叶落,看柿子在秋风里一盏盏地点亮自己;有太阳的冬季,在庭院背风向阳的一角,一边接受阳光温暖的抚摸,一边如羲皇上人般没愁没虑地打一盹儿——这也是极惬意的事儿啊! 走在城市里,看着越造越高的楼房,不知怎么我就突然想起了儿时的那方庭院。并由此想到读小学正放着暑假的儿子,因为我们要上班,白天只好把他一个人留在鸽子笼一般逼仄、仿佛“与世隔绝”的家里,整日里“不见天日”,倘若有一方既相对开放又相对安全的,可供玩耍可亲近天地自然的庭院……想到这里,我就更加的怀念起自己儿时或大或小、或简陋或精致、或独门独户或几家共用,但却是无论南北无论城乡都随处可见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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