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优佩 对于一个容易有想法,却不习惯直接表达想法的人来说,书写是很好的表达途径。对于一个渴望友谊,又不善于交朋友的人来说,写信是很好的结交方式。大概至少有十年没有写信了,突然回想起那些写信的日子,就像是倾倒出了渐行渐远的所有青春年华。 写的第一封信其实是命题作文,应该是小学五年级吧,语文课,要求给远方的亲人写一封信。我自然想到了在上海的小舅,于是在信里端端正正地汇报了家乡新面貌,表达了对有为青年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不久,小舅也端端正正地给我回了信,对我的汇报表示了充分肯定,并要求我好好读书。捧着上海来的回信,我心里比吃了上海糖还要甜,感觉读着舅舅的回信比读教科书还要神圣,清清楚楚地记得“囫囵吞枣”这个成语,就是从这封信中学到的。当时的语文何老师对上海高材生的回信比较好奇,征得我的同意后看了回信,直夸写得好。 真正写信是从初中开始的。初二升初三那个暑假,我们意外得知班主任梁老师要调走了。本来理所当然地以为老师会教我们到毕业,况且他还欠着我们的《基督山伯爵》没有讲完,同学们都很难过。开学不久,梁老师的信就来了,信里对我们表示了关切和问候,大家传阅了以后,由我执笔回信。初三这一年,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写信、等信、读信也成了充满期待的过程。十五岁的我时常字斟句酌,给梁老师写信,有一定的顾忌,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言辞,背后又是那么多同学,我要起到桥梁和纽带的作用。好在很快毕业了,我不必再做传声筒汇报大家的思想动态。原以为这下终于无需为别人而写,可以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却突然发现,实在写不出什么了。于是,给老师写信变成了过节时寄一张明信片。 师范时流行交笔友,我也自然赶上了潮流。那是最自由表达的时候,和素不相识的人,居然有写不完的悄悄话。青春的迷惘,朦胧的感情,毫无顾忌地互相诉说。师范三年一直写到工作后好几年。基本上一来一回,有时候写得勤,一封刚寄出,另一封又到了。当然我是很专一的,并且只有这么一个笔友,而且我相信对方也是如此。现在想来,在通信的过程中,我们更多的是在剖析和面对自己,当然也宽慰和理解对方。也许哪怕仅仅是倾诉,就已经是最简单有效的青春治愈良方了,因为你知道,有另一颗心也在如此期待和需要。在感情最迷惘的时候我们见面了,年岁逐增,残酷的现实把我们打回原形,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在信里。渴望爱和理解的生命最终在三十岁前把自己交给了现实,我们各自安于现状只得结婚了。如今,心里都愿各自安好,却再也说不出痴心的话来。有时候想,也许,你,如果是异性,我们的故事应该会改写。是吗?亲爱的晓玲。 刚参加工作时,对学生要求过高,对自己无所适从,小爷爷成了我的忘年交,经常写信指导和鼓励我。那时在江口小学教书,年轻气盛的我不知什么原因中午把两个孩子留了下来,很迟才让回家。其中一个孩子的妈妈在江口地税所上班,退休的小爷爷正好在那儿管理档案,知道了此事,就开始写信给我。小爷爷教了一辈子的书,当了多年的小学校长,他以毕生的经验和学识告诉我教育学生要“严而有格”!他说,千万不要做自以为为学生好的事情,严师出高徒本是好事,一旦出格,就适得其反。我听了羞愧不已,从此更加理智地思考教育问题。后来,那个孩子就成了我们的信使。一来二往,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那时特别羡慕去山区支教的人,19岁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很想独自去外面闯荡一番,曾在信中写下:空有凌云志,恨为女儿身。小爷爷对我的理想表示赞赏,并建议我改为:虽为女儿身,亦有凌云志。离开了老师的谆谆教诲,脱离了父母的羽翼保护,让我在初为人师时常能接受这位良师诤友的教导,时常对教育心怀一份敬畏之心,实在是弥足珍贵。小爷爷如今八十多了,前年和小奶奶一起祝寿过金婚时还单膝跪地送上玫瑰一束,让我等小辈既感慨又艳羡。写到这里,我也不禁扪心自问,曾经的所谓凌云壮志,遗落在了哪里? 最后一个写信较多的是给刘俊亮老师。十多年前,身为文艺青年的我经常向奉化日报投稿,看着豆腐块今天一块明天一块也颇能满足虚荣心。刘老师是当时奉化日报的编辑,在我写了几块豆腐干后竟然主动给我写了信,我受宠若惊。后来谈及,刘老师竟然在我老家教过书,还是我姑姑的老师。当时我才二十左右,他五十出头,不知为什么,和他说话竟然没有任何距离感。他在信中亲切地称我为:优佩小友。一次,我在信里称他老头子,他居然说非常开心。刘老师是个多情的人,有一次他到白杜,他的学生们得知老师来了,热情地请他和师母到饭店吃饭,吃完还要专车送他回去,他说不回去,一定要见了我再走。那时大家都没有手机,姑姑电话打到我家,我赶到饭店,和老师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合了个影,他才坐上学生的汽车回去了。后来他在信里说,很抱歉,访友变成了同学会。我当时小,信也就读读过,甚至有时觉得这老头未免有点迂腐。如今回想起来,不禁伤心落泪。合影里的刘老师已经动过几次大手术,显得异常消瘦,师母搀着他,我站在旁边。疾病缠身的他每天除了打胰岛素还要吃各种药,“类癌综合症”,是年少无知的我从没听说也无法想象后果的病。我以为这个说我脾气不好的人会一直陪着我长大,可是,还没等我懂事,他就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眷恋,带着对文学的无限痴迷,永远地离开了。《梦断剡溪》凝聚了老师毕生的心血,是在病榻上与死神争分夺秒写成的。静静的夜里,翻着书,我想说,我终于懂得了您,可是,实在过得太久太久,太迟太迟了,您愿意原谅我吗? 那些年,写过的信里,有过“复恐匆匆说不尽”的彷徨,有过“叫人焉得不伤悲”的泪水,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陪伴和理解。世事变迁,人情冷暖,给我写过信的人,已经融入我的生命,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你们,无以为报,再难言说,只想说有你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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