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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5月0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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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饼飞扬

    􀴁南慕容

    那是去年的年底,独自一人去新昌旅行,夜宿大佛寺附近的便捷酒店。第二天准备去穿岩十九峰景区,起了个大早,天空飘着濛濛细雨,异常阴冷。酒店后面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有几家早餐店,挤满了正准备上学的学生。那几家早餐店几乎都卖同样的早点:粥、稀饭、馄饨、茶叶蛋,当然还有锅拉头。我挑了还有空位子的一家,叫了一份锅拉头,还有一杯豆浆。

    举止利落、衣着清爽的中年妇女用木质锅铲把搅拌好的面糊放到一口巨大的平底锅上,沿着锅中心不停绕圈,当面糊铺满整个锅底的时候,差不多面饼就熟了。妇人在面饼上洒上豆芽、咸菜肉丝、茄子等佐料,麻利地将圆圆的面饼铲成一个长长的圆筒。这就是新昌著名小吃锅拉头了,除了体积庞大之外,几乎是宁海麦饼的翻版。豆浆是现磨的,醇味香浓,锅拉头入口清脆绵柔,加之里边的配菜烹饪得又极为可口。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早餐了,甚至有多久没起得这样早了?

    “浓酽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不独宁海、新昌,浙江中西部的很多地方,都有以麦饼为主角的寻常小吃,那是人间的至味。比如,永康的肉饼、义乌的葱饼、天台的饺饼筒,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宁海虾皮麦饼。宁海山海奇珍,赋予麦饼更新鲜的口感和更独特的搭配,当然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了。

    一家人去天台游玩,回来的时候特地从宁海下高速,只因女儿想吃宁海麦饼。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学校边、市场旁,那些人流繁多的巷子口,宁海麦饼的摊位炉火正旺。操着浓重的宁海口音,上了年纪的宁海大妈一边熟练地擀面,一边眼疾手快地翻转着平底锅里的麦饼。等了足足有一刻钟工夫,我们的海苔麦饼终于好了。

    面饼极薄,咬在嘴里,却有一股韧劲,海苔的香味和爽脆混合着粮食的芬芳,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这种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民间小吃的滋味呢?看着女儿娇小的胃口却无比受用这硕大的面饼,我想是她身上宁海人的基因在起作用吧?

    奶奶是宁海人,我小时候跟着她去过两次她的老家。岁月绵长,我忘了这个小山村的名字了,只知道三十年前的交通极不发达,从莼湖出发,中间换乘两次车,到了梅林,还要摆渡,然后步行半小时。奶奶虽然裹过脚,却步履矫健,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一老一少在崎岖蜿蜒的山间小道缓步前行的记忆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远远地望见那户黑瓦土墙的人家了,炊烟袅袅,院子里,跟奶奶年纪差不大的一个老年妇人正在炉子里摊麦饼,她新挽的白发有一股温润的苍凉。由于旅途劳顿,我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洗手,接过舅婆递过来的麦饼就往嘴里塞,这一塞,就塞出了让我魂牵梦萦一生的美味。

    夕阳西下,我抚着鼓鼓的小肚子,沉浸在虾皮麦饼的清香里。舅婆家在半山腰里,站在院子里,山下的风物一览无遗。茶山、稻田、乡间小路上三三两两回归的农人,勾勒出最淳朴的风景。我羡慕那位骑在老水牛上面的孩童,水牛旁边是个荷锄的精瘦老者,眼神里,有着深深地慈爱。水牛蜿蜒而行,一直走到院子里,姐弟重逢,我看见奶奶的眼睛里潮润润的。

    很快,与舅公的孙子交上了朋友,白天我们一起放牛,在小溪边捉小鱼小虾,晚上舅公会拿出那只放在高高柜子里的神秘的火油箱,箱子里有油攒子、豆酥糖、芝麻节糖、番薯干等零食,当然还有仔细包裹、易于存放的麦饼,童年的幸福多半跟零食有关,我们就在简陋的竹床上,皎洁的月光下享受着这些农家自产的美味。

    如果说一个人的人生是由几个重要的片段构成的,那么呆在宁海的这半个月就是我童年的重要片段之一。本来住一个星期就要回去的,可舅公笑吟吟地说:“火油箱里的零食还没吃完呢。”足足住了半个月才走,舅公舅婆还有他们的孙子一直把我们祖孙俩送到山下。临走前,小表哥怯生生地塞给我一个火油箱。这就是舅公珍藏的那个唯一火油箱啊,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代表着温饱以外的小康生活,至少你可以用它来存贮一些糕点小吃了,家有余资招待客人可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火油箱给了我,小表哥馋嘴的时候怎么办呢?至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是小表哥盯着火油箱不舍和羡慕的表情。

    火油箱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宁海麦饼,氤氲着芬芳的热气。可以想见,一大清早舅婆就得起来和面、擀面、做馅和摊饼了。在当时,一个火油箱弥足珍贵,一箱子的麦饼,代表着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我从小就离开了家乡,宁海麦饼只有你舅婆做的最正宗啊。”回家后,看着火油箱里的麦饼没几天就被她馋嘴的孙子吃完,奶奶因为做不出自己家乡的特产无法满足孙子的口福而愧疚。老家地处偏僻,虽然是临近的州县,却碍于当时落后的交通,奶奶也很少回去。造化弄人,记忆中第二次跟奶奶一起去宁海,却是两年后那个和蔼慈祥的舅公的丧礼。丧礼的主食极其简单,番薯粥、宁海麦饼和早已没有印象的几个土菜。出殡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声大哭。

    随着家里老人的陆续离世,和宁海那边的亲戚几乎断了联系。有不短的一段时光,我不知道教我第一次骑水牛的那个小表哥现在过得怎么样。宁海麦饼也只在童年的记忆中飞扬着它朴素的芬芳,日出作,日落息,仰不愧,俯不怍。那是一种糅合着劳动的荣光和亲情的温暖的食物。如果每一种地域特色小吃对应着一种生活场景或者情感,我想宁海麦饼应该是这样的:男主人早出晚归,带着劳作的疲乏和收成的喜悦匆匆归来,女主人在檐下摊好了麦饼,倚门张看,热气蒸腾,爱怜喧哗。

    那年清明节,我们正准备去上奶奶的坟,忽然听得邻居说:“你们宁海老家来人了。”

    那个虎头虎脑的小表哥,不甘心仿佛藏着整个童年美食的火油箱被我带走的乡村小孩,如今却是宁海某个饭店的老总,他带领着奶奶老家的一众亲戚跟随我们前往奶奶的坟地。山高路远,血脉亲情一路流淌,三十年的光阴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仿佛走在当年奶奶回家的路上。他在我奶奶坟前恭恭敬敬地置下宁海麦饼等祭品,叩头焚香。那年的清明,好风如水,阳光明媚。就如徐霞客在宁海开游时所记:“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是日也,人意山光,俱有喜态。如今,宁海麦饼也有个很时髦的名字——霞客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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