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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7月2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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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诏

 蒋静波

一曲溪头内史家,清泉白石映桃花。

当时坚卧非邀宠,六诏还朝百世夸。

吟着元末江南著名诗人陈基的诗,缓缓走向剡溪一曲六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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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近村南的剡溪畔,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这条发源于新昌和奉化交界处剡界岭的剡溪,向东,过六诏、跸驻、班溪等地,经溪口,出泉口(今萧王庙),与东江、县江汇合,归流东海。另一条自剡界岭往西,注入嵊州境内的剡溪,流经上虞曹娥江,再入钱塘江后,流入东海。剡溪逶迤曲折,在六诏、跸驻、两湖、桕坑、三石、茅渚、班溪、高岙、公棠等处形成“剡溪九曲”胜景。

千朵万朵的浪花,于宽阔的溪床中,在高低间绽放。时值雨季,剡溪两岸,峰峦竞秀,云重烟峦,好一处人间仙境。从西边奔腾而来的剡水,浩浩荡荡,在此处拐个弯,又折回,向前。遂成剡源一曲。

在以水上运输为主导的年代里,这里曾是一个热闹的竹排码头。新昌、嵊县和奉化周边的先民,将山货运至于此,坐上竹筏,漂流而下,到泉口、江口、明州(今宁波),或再出海,换取海盐、布匹、陶器、海产品。

走在宁静的村道上,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穿越在千年的时空里。

王羲之到六诏,应是永和十一年(355)之春或稍后一段时日,离奉化建县时的唐开元二十六年(738)还差380多年。其时,这一片清幽之地尚未开化,人烟稀少,与世隔绝。甚至,连个地名也没有。

王羲之——中国书史上的“书圣”,曾任会稽内史、领右将军之职的辞职离郡,带着家眷,徙居会稽剡县金庭,隐迹山林。其好友许玄度也随至金庭,与他结庐为邻。剡溪两岸和雪窦山的灵山秀水,十分契合王羲之的审美情趣,于是就在离金庭稍近的一曲另筑别业。二年后,晋穆帝连下六道诏书,召他还朝,王“六诏不起”,一曲“六诏”由此得名。

之后的唐代,浙东越中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山水胜景,吸引了大批诗人纷纷前往,形成了有广泛文化影响的“浙东唐诗之路”。据考证,在这条诗路上,杜甫、李白、卢照邻、骆宾王、贺知章、崔颢、王维、贾岛、杜牧等400多位诗人,自钱塘江至会稽鉴湖,沿浙东运河、曹娥江,入剡溪,经天姥山达天台山,一路行吟,洒下了1500多首诗歌。其中100余位诗人,大多如李白一般“入剡寻王许”,从剡地向东入四明,经溪口雪窦,再回鉴湖、钱塘江,这条线路,称之为“唐诗之路东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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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村盘桓。弄堂边、大路小路旁,甚至房前屋后,或大或小的明、暗水沟,水流潺潺,像丝竹回响。行走在这个水做的村庄里,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穿过开满红的、白的指甲花的一条小弄,在一幢老房子前的沿阶下,东侧有一座用溪石堆砌而成的长方形水池,四五平方米左右,边上草木葱茏。据史书记载和村人口口相传,这是王羲之留下的墨池。无论天气如何干涸,墨池长年不干。原来的墨池比现在大上一倍,从房前东侧一直延伸到西侧,三四十年前才填埋成如今模样。

离墨池不远,有王羲之留下的鹅池——一个仅二平方米左右的迷你型的小池。以前的鹅池比这大得多,2002年前后,在拓宽省道线时被填埋了很大一部分。遥想1600多年前,王羲之在几十步之外的墨池中边洗笔砚,边望着鹅池,“悟入鹅群行水势”,体悟运笔泼墨的奥妙。据传,今藏于天台国清寺的那块一笔“鹅”字碑,是王见一白鹅振翅欲飞之态而一挥而就的作品,该字每笔均见鹅头,如同一只只嬉戏的白鹅。

王羲之爱鹅,正如陶渊明爱菊、周茂叔爱莲、林和靖爱鹤,被当作文人雅士情趣生活的体现,并称为“四爱”。据学者考证,王之爱鹅,还有一个世俗原因,那就是王爱吃鹅肉。在古代,追仙问道常被文人或名士所推崇。王羲之深信老庄学说及神仙术,食服“五石散”后,得服寒食以退热驱毒。而鹅肉恰有此功效。后来大白鹅成为奉化的农特产,或与王羲之养鹅有关。相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还挥笔写过《奉化白鹅赞》呢。

百姓为了纪念王羲之,在六诏村和相邻的晚香岭(古时也属六诏村)各建一座右军庙(旧名王右军祠)。唐朝末年,吴越王钱镠曾来六诏寻访右军遗迹,村民在右军庙的遗址上修建了钱王庙。900多年后,家住剡源榆林的宋末元初的“东南文章大家”戴表元曾撰《代祭王右军祠堂文》。如今,当我迈入重修一新的庙宇时,虽然一切已荡然无存,但王右军的气息,始终弥漫在古村的街巷、老屋、石桥、溪水之间,挥之不去。

像是为了提醒或启示,1988年7月,一场特大洪水过后,六诏村民在冲走了3米浮土的溪底,发现了一块黄白色的山石,上刻“右军遗迹,伴我山民志”字样,中间刻有两个“砚台”。“伴我山民”为清代“闻名两浙”的奉化书法家毛玉佩之号。据说,毛玉佩的这块石刻,曾供于六诏的右军庙前,向右军表达敬意。

离墨池不远,有一古井,井水清澈。这样的古井,村里尚有四口。剡溪之水,俯首可掬,谁会如此费力去挖井?早已不得而知。待我们俯视一番后,随行的村长不忘将井盖合上,或者是为防小孩失足落井,抑或是在封存一个古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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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羲之遥隔700多年后,建炎三、四年(公元1129、1130年),为避金兵之乱,宋代最伟大的女词人,“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独自携带古藏,跟随高宗皇帝逃亡的步伐,流落江南,两次慕名来到六诏寓居。

李清照丈夫赵明诚是宋著名的金石学家,李与丈夫志趣相投,也痴迷金石。丈夫病逝后,古藏是无儿无女的她的唯一珍爱。不料,一路下来,李清照失落了诸多古玩,寓居奉化时,又失落了珍贵的定武本《兰亭序》,更添苦寂悲愁。长跪在六诏右军祠的书圣塑像前,李清照像是找到久未谋面的亲人,尽情地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了解定武本《兰亭序》价值之人,定会为易安居士扼腕痛惜。《兰亭序》是王羲之在绍兴兰渚山下以文会友时,于醉意中挥就的“天下第一行书”,堪称他一生的巅峰之作。据说,唐太宗因极度仰慕《兰亭序》的书法造诣,死后以此陪葬。而定武本《兰亭序》相传是唐初大书法家欧阳询摹勒上石,特别受到世人推重的珍品。

元代宁波学者袁桷在《清容居士集》中《跋定武禊帖·不损本》中写道:“赵明诚本,前有李龙眠蜀纸画右军像,后明诚亲跋。明诚之妻李易安夫人避难寓吾里之奉化,其书画散落,往往故家多得之。后有绍勋小印,盖史中令所用印图画者,今在燕山张氏家。”李龙眠为北宋时著名画家即李公麟。后来,定武本《兰亭序》为南宋丞相史弥远所得,绍勋即史弥远的图章印文。

元赵孟頫曾在定武本后题跋:“古今言书者以右军为最善,评右军之书者以禊帖为最善,真迹既亡,其刻石者以定武为最善。”

清代史学家、文学家宁波人全祖望的《鲒埼亭集·诗集·李易安兰亭叹》对此事也作了记载:兰摧芝焚亦天孽,孤鸾飘泊剡源溪。剡源山水虽然好,熟为夫人慰累唏。箧中何物甲万卷,内史禊帖良绝奇。六诏词宫看火近,展卷荐以秋江篱。

不知道,六诏的山水林泉,是否会稍稍抚平易安居士一颗破碎的心?

物比人长。易安居士的书画几经易手,目前,无比珍贵的“赵明诚金石录”四册转到了甬式家具收藏家吴慈先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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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村南沿着800米长的石板古道,向北缓缓而行。这条宽约2米的古道,上承剡界岭,下接剡溪沿途各个村庄。因水上运输而兴的六诏成为引聚周边村落人群的热闹集市,即“六诏市”。古街两边商铺林立,如今尚有肉铺、盐铺、酒坊的遗存。街边建筑上一块块“上街xx号”“下街xx”的门牌,是对往昔时光的一种回眸。

村中的一座拱形石桥,通体由未经打磨的石块砌成,静卧在小溪之上。桥边,有石阶通往桥下,供村民洗涤。桥两边藤萝遍缠,如条条碧帘下垂着,颇有古意情致。桥额上石刻“清道光拾伍年”字样,推测此桥始建于1835年。

村人告诉我,原来剡溪在石桥边经过。农业学大寨时,将溪道向东南移,溪水绕村而过。

村头的黄檀、黄连两棵古树,黄檀繁茂如昔,黄连古朴苍劲,多少年来,静观着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

深深吸一口清净的空气,环视着安静的周遭,忽生感慨。古今多少人和事,任凭雨打风吹去。但是,总会留下一些什么,供后人凭吊、评说。譬如,眼前的墨池、鹅池;譬如,李清照的愁绪、叹息。正这样想着,水面漂来了一阵吟诵:“溪流泻碧玉,蜿蜒出山麓。山溪雨蒙蒙,遗音在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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