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程 湖水并不比人世更加寒凉。 它的悲伤总是来得缓慢退得也慢。 春水涨起,两岸的桃花已经把花瓣铺满水面。 它依旧记得,去年冬天 一个来湖心看雪的人,凿冰烹茶 未喝完的雪,依旧蓄积在它的胸口。 只有湖水记得夏日傍晚,情人们的嬉戏、呢喃 记得最后一个人离去时,投下的暗影 只有湖水收留了她幽怨的眼神。 而当秋风起时,满谷的落叶飞舞 只有它还记得夹竹桃炫目的怒放 有毒的美,让一面湖水也泛起了中毒般的酡红。 只有湖水的记忆是可靠的 在一个十岁女孩溺水的地方,一个体型肥硕的男子 纵身一跃,溅起的水花,怎么看也像女孩发出的求救。 诗外音: 《湖水的记忆》是我写于2017年8月份的一首诗。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这首诗中的湖,在现实中对应的,是我傍晚去游泳的一个小水库,位于同山脚下,好像叫做大化水库。这老是让我想起陶潜:“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诗句。 南方的夏天总是很热。太阳下山很久,燠热还是迟迟不退。弥勒大道边的夹竹桃开疯了,混合着暑气,有一种说不清的魅惑的味道。等我骑着小破车吭哧吭哧爬上一段很长的坡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月亮升到了山尖上。 这时候,水库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这倒正合我意。作为一名来自北方的旱鸭子,尽管在南方的水洼里扑腾了二十几年,我依旧没有学会游泳。不会游泳,又想亲近水,怎么办?我的策略是“全副武装”:头上套上泳帽,腰间围上跟屁虫,胳膊上再绑两臂圈。如此这般,想沉也沉不下去了。 但这样也有坏处,就是在水中划拉不了几下,就没气力了。划不动了,我就索性仰面漂在水上,听凭身底微凉的湖水,慢慢吸走体内的暑气。身体舒服了,脑子便开始走神。望着夜幕上的星星点点,开始胡思乱想。很多与湖水与夜空有关的诗,最终的灵感,便诞生于此际。 当然,不去游泳时,我也习惯在湖边散步,静坐,从另一个角度打量湖水。 在水中,我用肉身真切地体会到一个现象:天热的时候,湖水相对是凉的,而当夜晚凉风渐至,岸边穿衣服的人打着冷战,湖水却又微微发温,让人从皮肤到灵魂都感受到了一个词:错位。 如果湖是一个人,我觉得所有的湖,都似乎应该是一位老者,行动缓和,思维迟滞。或者就是一位拥有极静心态的隐士,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相对当下世事纷纭,他们习惯陷入回忆。时间之于他们是非线性的,或者说,他们湖底深处的记忆和现实的世相是相互重叠的,即使分离也非常缓慢,不至于变化太快。相对转瞬即逝的现实,湖水的记忆因此显得更加可靠。 所以,当你习惯把一面湖水放在自己的胸口。你就能同时拥有两种心态,相互交叠。让我们在某种流逝中,葆有一些相对滞缓的记忆,来从容应对世事的变化。 湖水,是一个人的镜像。它把很多发生过的事件,曾经映入自身镜面的风景悄然贮存于内心的湖底。无论是欢乐还是悲伤,当表面的一切逝去,或者当光影消散,人群散失,它会用暗处的力量,用缓慢的对流翻涌,去释放出贮存的回忆,来抵消那过快的消失带来的失忆。 这种记忆或者是有意识的,或者只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让我们在风云流散、世事无常中,葆有一份淡定和从容。 王红雨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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