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

    作为对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护之举，戴口罩出门已成当下的一种生活常态。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口罩作为保暖品也曾是许多人在冬天的随身标配之一。那时的口罩用材不是现在的熔喷布，而是用多层（似是八层）棉纱布相叠缝制而成，比较厚实，这是口罩由医用到医用和日常民用兼得之主因，还有一个客观因素是那时的天气要比现在冷，而保暖用品又大不如今天丰富。

    那时口罩可是件耐用品，不像现在的一次性口罩用过就扔，人们用后洗，洗后再用，有的今年用了，珍藏起来明年继续用，不到纱线泛黄或破损决不弃。既然在冬天常戴口罩，人们对它就生出了在实用之外的审美需求。长方形的一叠纱布变不出什么花样，就在带子上动脑筋。起先的口罩带子是细细圆圆的，没什么美感。因细小，勒在耳根上有点不适，时间一长甚至引起头部某些区域神经性闪痛症状，我就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后来扁宽的片状带子取代了细圆带子，这样带子与耳根的接触面增大，舒适了不少，且打起结来扁宽的带子有模有型，有的人就在带子上玩花样，能把带子打出几种别致的结来。我印象较深的还是蝴蝶结，那几个抽成大小恰到好处的椭圆形配合着同样留着长短恰到好处的带端，人走起路来，微风鼓动，飘忽的带结俨然一对蝴蝶在耳后发际间可爱地扑扇。在那灰度服装一统天下的时代，人们的爱美之心在小小的口罩带子上有了些许不经意的释放。

    那时冬天人们的随身标配还包括手套，至少远比现在使用得普遍。那时最常见的是劳保手套，就是那种白纱线织就、比较粗陋的手套，因为被工矿企业用来做劳保用品而得名。戴这种手套的以男子为主，女子也有，但少得多，并且同样戴这种手套，戴女人手上的总要比男人的白。女孩子戴的手套有许多是自己织的，即利用家里织毛衣织剩的零星毛线织就的。因几种毛线颜色不同，有的女孩子反而会因此织出好看的纹理，于是就引来取经模仿者，就像现在的微信号加粉。

    劳保棉纱手套虽然粗糙，但有一个令今人想不到的妙用。限于当时经济发展水平，城乡居民的衣服一般都购来布料自己家做，或请人做。买布须有布票，那时每人一年仅发几尺布票，当然不够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和孩子们“阿大穿新衣，老二穿旧衣，老三穿破衣”，正是对当时人们穿着的写照。有的家庭主妇精打细算，把新旧劳保手套积攒起来，到时拆成纱线，再自行染色，依织毛衣的方法编织成衣。这种衣服叫做“线衣”（与毛衣相区别）。有的直接拆下纱线就织，考究点的把细线拼成粗线再织，后者的线衣就厚实些了。若穿不起毛衣，能有一件线衣穿也挺不错。

    记得有一位小学同学，家里有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三，平日所穿都是老大老二的旧衣裤。有一年深秋，他妈妈优先给他织了件线衣，他心里特别温暖。为节省两毛染料钱，这件用新旧手套纱线织成的线衣没有染过色，所以线衣白黄斑驳，看上去有点怪怪的、脏兮兮的感觉。线衣本是内衣，别人一般也看不到，但有一节体育课玩得出汗，他一脱掉外衣，那一片斑驳、脏兮兮的白黄就惹得一些同学一阵哄笑。他放学回家后要求妈妈把线衣染一染，他妈妈答应了。意外的是，线衣经此一染缩水一圈，他穿不上了。这对他妈妈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因为老三穿不上了，老四穿正好。但对我这位穿惯了旧衣的同学来说，却是失去了一件难得的新衣。好在他妈妈承诺，等明年积攒够了手套，一定给他再织一件新线衣，当然要先染过色的。

    手帕对那时的人们也属随身标配。学龄前儿童也不例外，家长们往往把手帕折成一条长方形，别在孩子外衣的左胸襟上，脸上若有鼻涕等不洁物，撩起手帕一擦了事，非常方便。若见到一个儿童胸前的手帕干干净净，大人们就会不吝夸奖，说这个小孩子多文气啊。当年的天气要比现在冷许多，医疗条件也差，加上当时子女多，家长对子女的照应远不如现在周到，每个孩子群中总会有几个“拖鼻头”（“鼻涕虫”）。“拖鼻头”胸襟上一般无缘别一块手帕，鼻涕流下来怎么办？或用鼻子拼命一吸，一条“黄龙”就滋溜一声缩进鼻腔，或抬起手用衣袖一擦，动作称得上是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他们的袖口就像上了浆打了腊似地发硬发亮——有人称之为“剃头店里的刮刀布”。有的家长会采取亡羊补牢的措施，那就是给孩子戴上一副袖套（奉化方言叫“袖笼”）。刮刀布（或揩桌布）也可以用来称手帕，有的人马虎或者懒，手帕总是被团成一团塞在衣袋里，也不常洗，把它们夸张成刮刀布、揩桌布也就不足为怪了。当时少暖冬天气，又没空调，不少女孩子手上生冻疮是常事，溃烂时脓水直流，有点惨不忍睹，用来包手就成了手帕的又一功用。女生的手帕总比男生花哨得多，加上她们上课答题积极性也比男生高，记得读小学时老师一提问，教室里就会霎时冒出一片看似花枝招展实是惨兮兮的手来。

    那时许多人使用手帕还比较讲究，单是手帕的折叠就颇有章法：当年的手帕设计较简，手帕当中一片一般为空白，四边有些条纹，四角有点花样，恰当的折叠会使边角花样露在正反最外面一层，稍翻动一下，就可以让使用后有脏迹的帕面藏进内里，把有花样的新帕面翻到外面，如此几次翻新，始终给人以洁净美观的印象。手帕不是镜子，却映照出使用者的习性、修养，甚至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