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宁

    时至今日，汽车已不再是年轻人眼里的艺术品，而是在大城市处境尴尬，自身变革迅速的传统机械装置。身边的同学仿佛天生就对这些机械装置缺乏兴趣，在公共交通发达与新能源汽车普及的今天，对传统燃油车执迷不悟的我如同被逐步淘汰出主流文化圈。望着日益凋敝的传统汽车文化，只觉这城市愈发繁华广阔，却越容不下泄压阀与发动机的轰鸣。

    汽车是另一个世界。拥有一辆车，于我而言，就是拥有了专属小世界。第一次拨动远近光灯变换的欢欣，第一次感受机械装置轰鸣的雀跃……在这个世界中可以专注于这些,也可以仅仅专注于这些。当你望向后视镜，你可以欣赏到外面的大世界，也能看清楚自己的面庞。

    有着同样热爱的人，往往举动也大差不差。在《头文字D》中，藤原拓海的发动机由于高强度飙车而爆缸，他面对着发烫的车前盖，滴落的水珠与浮散的蒸汽，一言不发。他沉默着蹲下，沉默着起身，沉默着回到驾驶室，关上门后继续沉默。正如我人生中第一次事故后的三十秒，我妄图审视路面歪斜的黑胎印与零散的石屑，捕捉空气中发动机混合着铁锈与汽油的余味，但面前的光景依旧模糊。我低下身子窥见断裂变形的轮毂，沉默地回到驾驶室关上车门：只有触碰方向盘才能体会到真切的、刹那的安全感，事故后的司机往往如此。望向车外纷扰聒噪的人群，望向方向盘上的车标，望向后视镜里的自己，也只有车内这个小世界，能让你抽身于路人的异样眼光与戏谑言语。

    人与车也会有羁绊：车内的喜怒哀乐与外界无关，车外的纷扰也能被汽车这一屏障暂时隔绝。许多人熄火后往往并不直接开门下车：有人喜欢在车内慢慢抽上一支烟，有人喜欢在车内闭上眼冥想片刻。而开门下车往往伴随着再次直面生活的惨淡与俗套。

    在赛车的故事里，主角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报废的爱车，说道：“我只想开我的AE86。”同理，我也只想开我的车。我的车老旧，暮气沉沉，雨后车前盖与雨水共同散发的锈气刺鼻，提速时的震颤让人不禁发问：会不会随时散架？但这是我的车，它的挡位顿挫我了如指掌，离合刹车松紧我也悉数了然。

    驱车回家时常经过一段隧道、一条山路。山路中远近光灯变换，刹车声划破静谧雨夜，最让人思绪万千。山路中有引擎声趋近，后视镜中灯光闪烁，后方来车切换着远近光灯示意我让道，又以瞠目的速度远离。我时常设想：我到底是否具有驾驶天赋？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赛车电影片段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切换挡位追上去。有时候一个决定是可以改变一生的，我也知道。一时意气裹挟，事故与意外到来之时并非我能控制，但我试图在属于我的空间里漂移我的青春。

    我终究追赶不上那辆陌生车辆，再开进下一个隧道，前车走向了不同的岔路。隧道中风声萧萧，我望着另一条岔路的光点渐行渐远，后视镜里只剩下我自己。我不禁好奇：多年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遇与冲动？我想把这次追逐赋予许多浪漫色彩，或许如同《速度与激情》中范·迪塞尔和保罗·沃克的分别？但那位司机应当对我的繁杂思绪毫无知晓，或许他只是匆忙赶路。

    次日，我眉飞色舞地告诉父亲深夜试图追赶一辆车。他告诉我：“你追他干什么？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再次回到车里，看了看后视镜，后视镜里的世界果然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