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奶奶已年近七十岁。

    对于农村老妪而言，特别是大字不识一个，若想与口才沾点边，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奶奶做到了，她是我见过的此类人中的第一个，很特别。

    记得那天是周六，故事就发生在我们村的小菜场。我们村蛮大，有个小菜场，这是别处少有的。这个菜场从早上7时开始，就陆续有村民挑了担摆摊。卖的无非是些地里种的吃不完的“地作货”，不当什么正经买卖，纯粹打发时间，顺便换几个零花钱。8时以后，周边的摊贩陆续过来，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吃的有肉类、海鲜、调料、蔬菜，零食有炒货、糕点、饼干、水果等，以及各种生活用品。周边村民因此爱来这买东西。再晚一点，菜场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哼着小曲到处溜达，人山人海。

    那几年，我家日子过得很窘迫，父亲身体不好，姐姐还在念大学，从没上过班的母亲没法，只能去附近单位做清洁工，我还在技校读高二。周末闲着没事，为了补贴家用，我会去村里卖菜。隐约记得那天，我在卖菜，奶奶走了过来。

    走着走着，这时冲着奶奶迎面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妇女。这个女人在村里很出名，霸道强势，还蛮不讲理。从她鹰一般的眼神里，谁都可以看出，奶奶被盯上了。她还未走到奶奶跟前，就冲着她高声嚷道：“老桂阿母，年纪噶大了，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小菜场里挤什么挤？到时让我撞倒了，我可不管！”说完，她用眼睛扫视着四周的人，眼神里充满得意。此种人最喜看的就是别人的窘状，好似这样才显得自己高人一等、才智出众。渐渐地，周围开始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原本嘈杂的环境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想听一听她们接下来会怎么说。

    大家都以为奶奶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坐在附近的我，更是心中暗暗叫急，而对于这种刁钻刻薄的话，就算问我，我也无计可施。正当大家在心中为我奶奶鸣不平时，奶奶却不急不躁地眉头一挑，微微昂了昂头，淡淡地说道：“我是一把年纪老得不中用了，怎么比得了你？”

    我们一听这，那个伤心啊，都为奶奶这么快败下阵来感到惋惜。而那个中年妇女一听这，喜上眉梢，差点笑出声来，却依旧强忍着，轻蔑地看了奶奶一眼，洋洋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你家儿子不懂事，这话没跟你说，我替他说了，这可都是为你好！”

    话罢，那中年妇女像凯旋的将军，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奶奶的话锋一转，音量提高了八倍，像平地上的一声惊雷，却又很镇定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把骨头老是老了，却还没这么不中用。今天我把话挑明了，以后我要是让你撞倒，算我倒霉，顶多自己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而你这个年轻人要是被我这个老太婆给撞倒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到时我也不管！”周围的人一听这，哄的一下都笑了，仿佛奶奶刚才的一番话，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中年妇女一听，顿时涨红了脸，羞愧难当，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曾经靠一张嘴在村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不曾想会栽在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老太婆手里，顿时羞愧连连地说：“您老壮，您老强，我让您，还不成嘛。”话罢，她将身子往路边侧了侧，把一条路让给我奶奶，言语间满是恭维，就差双挑大指。

    那天中午，卖完菜，我去河里洗菜，在河埠头又碰到我奶奶。早上发生的事，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正跟几个洗菜的农妇聊着养生经：什么老年人身体不好，多吃点红薯，红薯营养丰富，可是个宝贝；什么缺血要多吃赤豆红枣粥，还有小孩要多吃鱼，吃鱼比吃肉脑子灵光……

    第二天，我问起奶奶河埠头的事。她说这些都是听来的。我用怀疑的口气问她：“准不准？”她自信满满地说：“准没错。”

    多年以后，等我翻阅的书越来越多，也看了一些营养学的书，才恍然大悟，发现奶奶当初说的一点没错。可那时的我，还曾在心里嘲笑奶奶：一个破红薯，说得这么玄乎，真有那么好？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很多人对此压根不信。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人要活到老学到老，特别是老年人。眼睛不识字，可以耳听，耳无法听，可以眼观天下事。毕竟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奶奶的口才，何曾不是靠这一点一滴的积累。一个七老八十的农村老妪尚能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新时代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