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遇伯 

老伴因患阿尔兹海默症十一二年了，入住养老院也已五年，不能常去探望陪伴倍受煎熬，难忘她在家时的牢骚声、唠叨声、嘻笑声。

我年轻时长期在军营，婚后聚少离多，家里大小事情不管不问。她呢，所有事情一人独撑，大权独揽，小权不分散。我转业后在市区工作，早出晚归。有时也想帮干点活儿，可干什么呢，无从下手，做什么事都要“请示”。不“请示”呢，干了不满意，不合她的心愿，干得越多，她唠叨越多。话又说回来，老太婆确实能干。地板锃亮，窗明几净；柴米油盐，管家理财；衣服添换，浆洗缝补；只要有太阳，阳台上都有晒的东西。样样事情井井有条。平时和大女儿生活在一起，按说孩子大了，她也做妈妈了，该放手了，可有些事情仍要管要问要做。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满的情绪随时要发泄出来：老头子家务事不会做，女儿主意大，外孙女经常要添乱，还有许多不顺心的事。对谁说呢？自然我成了第一对象。我在岗在职，真正相聚时间不多，听她说说倒也有趣。退休了，厮守在一起时间多了，有话她随时可以说，有苦随时都要诉，喜怒哀乐一会儿在脸上，一会儿在嘴上。听多了不免心中也烦，“你怎么每天有这么多话？”“我不对你说对谁说呀！”她还挺有道理，我就是她的出气筒！

家情有变，在外地工作的小女儿有了小宝贝，她们工作忙，又要学习又要考试，要求我们去帮帮。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女儿都要兼顾好。这也是我们退休后的价值所在。研究决定：老太婆远征外地，我留守宁波，各守一隅。

老太婆一离开，我如释重负，好不自在！家中的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饭想怎么吃就怎么烧，地板擦也可以不擦也可以，衣服想什么时间洗就什么时间洗，反正没有人检查监督。静下心来看书学习，爬格子写点东西。真是乐哉悠哉！

时间流逝，感觉不妙。女儿女婿上班，外孙女上学，家中好不冷清。他们有时在单位吃饭，有时朋友相聚，连外孙女有时也参加同学生日会，我吃饭就两难。烧也不是，一个人能吃多少？不烧也不是，不可能碰到这种情况都泡方便面！有时头疼脑热，有时碰到新鲜事，走进家门很想马上吐出来，可对谁说呢？还是老太婆在身边好。一辈子相敬如宾固然很好，但这样的家庭有多少哩？有时争论，有时闹情绪，有时有磨擦，难免。有的事还真是好心引起。如回家，如探亲，总是大包小包，她想多拿一点，我也想多揽一点，也要争一下；过去乘汽车坐火车人挤人，常常没有座位，一旦碰到空位，她让给我，我让给她，也要争一下；有时她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可忙起来就不停，这对身体不利嘛，我要责怪！

相伴过金婚，感慨颇多。笔到此处，想起《老子》一篇美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章》一段话：“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现在真盼望我俩还能相腻相依相偎，耳边常听唠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