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虾蛄弹，学名虾蛄，又叫皮皮虾、富贵虾、琵琶虾、濑尿虾、螳螂虾、虾爬子等等。看吧，每个名字都带着“虾”，但人家偏偏不是虾，虾是十足目，而虾蛄为口足目。只能说，这货想混入虾界的心思太明显了。

幼时，我对虾蛄弹印象不佳，一则受那个老掉牙的传说影响——虾蛄弹与龙头鱼原是邻居，虾蛄弹爱舞枪弄棒，龙头鱼喜舞文弄墨，两者虽文武有别，也算相处融洽。有一年，龙王要在水族中开科取士，虾蛄弹和龙头鱼各得武状元和文状元。龙头鱼一激动，喝多了酒，结果生了病，龙王授冠之日，只得央虾蛄弹代领。贪心的虾蛄弹戴上了武状元的帽子，又把文状元的头冠套在了脚上，而后，溜之大吉。从此，虾蛄弹的子孙便个个头顶盔，脚套帽，身披铠甲，一见龙头鱼赶紧低头缩脚，死抱冠帽，怕被抢走。再者，虾蛄弹全副武装，无从下嘴，我屡屡受挫，不是扎破手就是戳破唇，便有了那么点因爱生恨的意味。

剥虾蛄弹是个技术活。母亲习惯从尾部插进一根筷子，让筷子贴着背上的壳直到头部，捏着尾巴用力拽，壳便可揭开，但我力度掌握不好，畏畏缩缩，筷子对我毫无用处，反倒成了累赘。徒手剥吧，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人还斗不过熟得透透的虾蛄弹。几经实践，总算得出了一套剥虾蛄弹妙法，能剥得很完整的那种。掰掉扎手的小脚，从两边掀开背部的壳，一手捏壳尾，一手捏头部，轻拽，肉就滑出来了。摸索过程堪称孜孜不倦，代价当然有，受了无数次小刺伤，不过，为了更好地享用美食，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清明前后，虾蛄弹最为肥壮。春天是虾蛄弹的产卵季，挑母的为佳，只只肉肥膏美，拿起背对光线，若背部有条褐色的线从头连到尾，没错了，那便是膏。这样上等的虾蛄弹清水快煮最好，原味至简至一，是海岛人致敬鲜货的惯用方式。一盘虾蛄弹在前，都懒得客套，口水泛溢，手指发痒，果断出手剥壳，红褐色的膏像一条玛瑙项链镶在雪白的肉上，连肉带膏咬下，软的肉韧的膏，嚼起来油润丰美，鲜中带甜，让人欲罢不能。

可不要小看没了膏的秋冬的虾蛄弹，这个时节尽量买公的，没有生产过的公虾蛄弹肉质更厚实肥美，选购时，以眼睛清亮、外壳青绿有光泽、弓着背的为新鲜的标准。天冷了，人们更需要肥甘厚味的食物，于是，虾蛄弹多数被做成了椒盐的。一道成功的椒盐虾蛄弹是经沸油炸、香料炒、椒盐提味之后，香味能夺魂，滋味会穿过外壳入侵到肉里的。“嘎嚓”一口，壳酥脆如薯片，肉紧致弹牙，丝丝入味，边剥壳边嘬手指为吃椒盐虾蛄弹的正确姿势，面对如此美味，哪舍得浪费一点儿。

除了清蒸、椒盐，爆炒和生腌也是惯常吃法。虾蛄弹不够新鲜或者冰冻过，父亲就放葱姜蒜等爆炒，油光红亮，口味浓郁，特别费米饭。生腌虾蛄弹，我们叫“呛虾蛄弹”，步骤相当简单，开水凉透后放盐，让洗净的虾蛄弹淹没于盐水中，倒点白酒，冷藏起来，数小时后即可食用。父亲习惯以汤饭为早餐，在他眼里，呛虾蛄弹蘸米醋是汤饭的绝配，热乎乎的汤饭就着冰冰凉的呛虾蛄弹，他能“唿唿唿”吃掉两大碗。

每到虾蛄弹捕捞季，父母亲会大量买进，一部分煮熟了晒干，一部分剥肉冷冻，他们怕我和弟弟在外吃不到虾蛄弹，就想法子保存，等我们回去就能美美享用了。生的虾蛄弹极难剥壳，也费时，父亲和母亲的手指常被刺得血淋淋的。

我一直觉得，解冻后的虾蛄弹肉炖蛋是不可多得的至味，每一口都值得好好珍惜。这世上，能花大量时间和精力默默为你剥虾蛄弹的人，能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