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怀念】 天一阁创始人范钦的墓建在鄞州姜山的茅山村。茅山是一个地名,也是一座山名。清明前的一个周日,我随走马塘的文化守护者邬毛银先生来到茅山脚下,平生第一次拜谒范钦墓。 茅山不大,孤零零的一座小山,却颇有来历,自古有“南来第一山”之誉。相传,汉时茅盈、茅固、茅震各驾一鹤至山,故名。又有山出香茅之说。山下旧有普安寺,初名茅山院,始建于五代梁乾化二年(912年),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赐额“普安寺”,俗称南来第一寺,从此茅山成了道释胜地。 茅山距市区只约半小时车程。从市区出发南行,车子拐过一个养鸡场,范钦墓就到了。抬头望去,只见范钦墓在茅山向阳的山坡上。拾阶而上,迎面是鄞州区文物管理部门立于2007年的文保点标志碑,再上去就是范钦的墓道了,墓壁前“明兵部右侍郎范钦墓”的字迹赫然入目,苍劲有力,系沙孟海先生的女婿张令杭题写。据邬先生讲,范钦墓原称“五台坟”,因墓前有五个依山势而建的平台,石板铺设,渐次升高。平台的两侧还各有一对石人、石马,气势恢弘,墓室就在第五平台上。可惜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一群盗墓贼不知从哪里听说墓内有金头,遂起歹念,结果墓室被盗挖,遍地狼藉。“文革”中,平台石板陆续被挖,移作他用,石人、石马以及墓室石雕构件也遭劫难。如今,除了墓前这个最高的水泥平台,其余四个都早已难觅痕迹,要么毁了,要么被辟为菜地,让人唏嘘不已。大约十年前,这里还被密密麻麻的公墓包围着,加之年久失修,范钦墓湮没在荒草杂树丛中,一片凄凉景象。近年来由于有识之士的努力,范钦墓及周边环境得到了修缮整顿,公墓迁走了,环境变得相对整洁。我想若范钦地下有灵,也该含笑了。 范钦(1505—1585年),字尧卿,号东明,鄞州人。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进士,历任随州知州、工部员外郎、袁州知州、福建按察使、副都御史等职,后迁兵部右侍郎,未赴任而辞归故里。查《范钦年谱》,他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回乡归隐,次年始建藏书楼天一阁,五年后建成。天一阁的建成,使得明廷少了一位官员,却让一位卓有成就的藏书家从此名垂青史。四百四十余年过去了,天一阁依然屹立于月湖之西,成为宁波的文化象征。 范钦在从政为官的近三十年里,向以清廉刚直著称,他敢于冒犯权贵,勇于抗击倭寇,颇有政绩。出知随州时,就因治郡有方而升迁工部员外郎。任工部员外郎时,他不愿同流合污,得罪了当时的权臣、武定侯郭勋,郭勋向皇帝进馋言,范钦被施以廷杖并投入狱中。后郭勋失势,范钦重又被起用,任袁州知州。在袁州,他整肃治安,为民减负,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触犯了权奸严嵩父子的利益。后在江西、福建一带领兵抗倭,虽然时间不长,却有胆有识,讲究策略和剿抚的分寸,颇有建树,这从天一阁藏范钦任上的奏章汇编《范司马奏议》可以看出,他确有自己的一套军事谋略。如对于倭寇,他提出应区别对待: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旧倭”应格杀勿论,而对那些以被胁迫的破产农民、失业矿工为主体的“新倭”,尽量给予生路。用现在的话说,相当于“首恶必究,胁从不论”,从而有效地化解了倭患。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就在范钦即将升任兵部右侍郎的当口,却遭人弹劾,谓“新升兵部侍郎抚南赣时,黩货纵贼,贻患地方……罪当行勘”云云。所谓“黩货”,纯属子虚乌有,所谓“纵贼”,也无非是范钦当年对那些被胁迫加入“新倭”的百姓采取的宽容政策,没想到竟成了一条罪名。为此,范钦回乡听候发落,最后却不了了之,这也是他未赴任兵部右侍郎职而提前辞仕的原因。 今天来看,历史对于范钦似乎有失公允,《明史》中无其传,仅在艺文志中记载范钦著作《天一阁集》十九卷。后来事实也证明,那些加在他头上的“罪名”都是有人陷害的,清官难当,无疑他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面对这一波折,他一定痛苦过,彷徨过,也一定是书香最终抚慰了他那颗疲惫的心。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范钦曾对自己的一生作过评价,见于《天一阁集》末卷的《自赞》,曰:“尔负尔躯,尔率尔趍。肮脏宦海,隐约里闾。将为齗齗之厉,抑为嬽嬽之愚乎?古称身不满七尺而气夺万夫,陆沉人代而名与天壤俱,盖有志焉而未之获图也。吁﹗” 寥寥数语,道尽了他在经历多年宦海沉浮后,对官场对人生的切身感悟。如今,这篇《自赞》就镌刻在石碑上,立于墓的一侧,成为了解范钦心路历程的最好写照。 因为范钦和范钦墓,茅山在明清时颇负盛名。晚年的范钦信仰道释,离世前一直隐居茅山,山下的普安寺,是他常往之所。茅山南五里是进士第一村走马塘,山北有宋进士徐氏的雅致宅第,俗称花园。“一丘吾已得,千载足幽寻”,范钦最后把自己的寿域也建在了茅山,可见他着实是喜欢上了茅山这个地方,即使身后,也要与茅山同在。 茅山有幸埋忠骨。四百四十多年来,范钦创建的天一阁让一代代文化人受惠,并让宁波人脸上有光,而他的长眠之地却不为很多人所知。好在几年前,有关部门已萌生将范钦墓与天一阁、走马塘的景点连成一线的设想,以便更好地保护此墓。这是好事,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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