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怀念】 那时,响岭岗还像奉化北大门上一道门槛,横亘在宁波到奉化的公路上。听家乡老人们讲,蒋介石退守台湾前曾来奉化时,对响岭岗一带地势赞叹有加,表示自己百年后希望埋骨于此,把这里建成像南京一样的第二个中山陵。早些年,奉化城市还未成规模时,每次我回家探亲扫墓,车过响岭岗后,次第映入眼帘的,是那蓝天下耸立的锦屏山,然后望见中正图书馆的罗马式建筑圆顶,还有恰到好处地掩映在翠绿丛中的总理纪念堂的朱檐翘角,和淡游山庄白色大理石的纪念塔影,立刻在我心中唤起一阵猛烈的无法言说的乡情。种种亲切回忆,随着汽车从响岭岗上慢慢向下滑行,融化成一行游子回乡的热泪!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奉化倘若没有了这三座标志性建筑,不知会逊色多少!它们不但凸显了奉化作为一个县城与众不同的景观,还折射出它与孙中山领导的这场伟大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密切关系。 三座建筑物中,最早建成的是中山纪念堂。据当地文化学者裘国松君著文云,1925年6月,当中山先生在北京与世长辞后的百日,为纪念我国这位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就在奉化北门外锦屏山南麓宋坪公园原址上,开始破土动工。经历三个寒暑,于1928年竣工落成。 纪念堂坐北朝南,为中西合璧的二层三开间单檐歇山顶建筑。正面门前,是鹅卵石铺设的镶花庭院式平台,台分三阶。我小时常来这里玩耍,记得两旁花廊上紫藤盘绕,葡萄串似的硕大的紫色花朵开得姹紫妩媚。纪念堂大门是三扇并列的拱圆形排门,象征中山先生生前倡导的三民主义。进门大厅两边墙上,刻有三民主义语录。中央陈设孙中山半身石膏像,安放在花岗岩基座上,供人瞻仰。整座建筑,青砖混凝土墙体,地面水泥磨石滑面,坚固结实,肃穆庄严。 与主体建筑配套的,在后面还有小院曰锦屏小筑,和西侧平房数间。锦屏小筑供瞻仰者小憩品茗,院内栽有四时花卉,环境幽美雅静。 中山纪念堂落成后,原来的宋坪公园即改名中山公园,稍后又相继修建了中正图书馆和淡游山庄。到今天,公园规模虽扩大了不少,这三处建筑仍是公园里最主要的景观。 日军侵华期间,中山纪念堂成了日机重要空袭目标,多次遭炸,损坏严重。抗战胜利后修复,遂改称“总理纪念堂”。这是由于考虑到孙中山在国民党内无可替代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逝世后的国民党最高领导人,不再称总理,而称总裁或者主席,表达出对国民党创始人的一份敬意。 如今国内不少地方尤其是南方各省,都建有中山纪念堂。那么,究竟最早的纪念堂在哪里?经文化学者们反复考证比对,建成于1928年的奉化中山纪念堂,比此前一直认为的全国最早的两座纪念堂都要早,比广东梅州大埔中山纪念堂(1929年建成)早一年,比广西梧州中山纪念堂(1930年建成)要早上整整二年,成为全国首座中山纪念堂。 至于这全国首座纪念堂具体的建造过程,迄今为止,公开发表的文章中多未涉及。今年清明扫墓回奉化,我和胞弟特地上中山公园参观阅读了陈列室中的有关资料和听涛亭中陈训正先生《奉化中山公园记》一文,再对照坐落在城西岙祖父墓前的墓表,才知道当年中山公园、县体育场、培本幼稚园和公立医院等文化建筑,均系当时地方士绅朱守梅和汪蟾香(也就是《奉化中山公园记》中提到的汪从龙,即我祖父)、周骏彦、俞啸霞、凌涛生、丁安旦和方象生等发起筹建(《奉化中山公园记》中提到的还有戴乾、周钧棠、俞飞鹏和周从圣)。汪、俞两人还承担了整个建筑的设计、招标和承造等具体事项。至于董事会各董事出资以及募集捐款的具体人头数额,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末听涛亭的原碑上均有记载。由于热心县邑文化公益事业,赢得口碑,被时人称为“奉城七君子”。 当年各地修建中山纪念堂,大多是因为中山先生生前在该地留下过革命事迹(如广西梧州),有的是由于倡议人与中山先生有着特殊因缘(如广东大埔)。奉化孙中山既未到过,筹建人中与孙中山也并无特殊的因缘。为首的倡议人朱守梅先生,当时还只是个黄埔军校军需处主任,想来与中山先生过往不会太深。与朱同年的我祖父,一生中最高职务也仅为崇德县茧捐局长和浙江地方银行奉化办事处主任,更是位卑言轻。但据叔父回忆,祖父早年加入同盟会,是奉化汪姓人中第一个剪去辫子的。看来,奉城七君子们当年在全国率先倡议修建中山纪念堂之举,主要还是在信仰上追随孙中山,出于对中山先生的一份崇敬,一份爱戴,一份景仰!岁月不居。全国首座纪念堂从奠基至今,已走过了披风沥雨90年。不仅为古老小城平添了一处游览的绝好胜景,又彰显了奉化在辛亥革命中独特的历史地位。 记得我在家乡读书时,中山公园是我每天晨练爬山的好去处。站在总理纪念堂前面平台上,俯瞰山下锦溪清流,远眺城邑屋舍俨然,尽收眼底。上世纪50年代初暑假,县里举办物资交流大会,要文化馆布置一个大型连环画展览宣传时事形势。我跟随文化馆长周士非老师画画,几个人白天在纪念堂西侧小平房里埋头作画,文化馆还为我们提供伙食。那时,我正长身体,可家里生活极其拮据,文化馆食堂却经常吃肉丝炒茭白和白面馒头,给我留下了难忘印象。更让我忘不了的,士非老师允准我晚上睡在图书馆楼上藏书室里。时值酷暑,我拿那两张报纸往干干净净的红漆地板上一铺,随手从架上取下本书,躺在凉津津的地板上便不求甚解地整夜整夜读起来。许多世界文学名著,我就是在那里接触到的,为我第二年考入北大乃至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基础。可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两座对我最初文学生涯曾烙下过深深印痕的建筑,祖父为它们倾注了自己的智能和心血!想到这些,离开图书馆陈列室时,我和胞弟都不禁伸出手去摸摸油漆已经剥落的门框,摸摸至今仍坚固完好的水泥圆柱,感到自己与家乡这两座标志性建筑,又平添了一份亲近,一份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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