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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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8月30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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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老槐树

林俊燕

  【思想散墨】

  当年明成祖朱棣坐上龙庭后,就大兴土木修紫禁城。新挖护城河,挖出的新土便堆在原元朝皇宫的废墟上。一层层垒上去,便有了煤山,亦即今天的景山。

  平地而起的景山,在大平原虽说也有几分突兀,但毕竟只有百十米高,很不幸又与紫禁城站在了一起,其声名、气势自然就被湮没了。要不是半山上有一棵歪脖子老槐,老槐上又吊死过皇帝,这皇帝又偏偏是大明王朝的末代天子崇祯,这景山是成不了人气极旺的旅游景点的。当游客潮水般涌向那棵著名的槐树时,我也不能免俗。

  景山公园的风景平庸单调得让人不敢相信。园中很干净,看不见一株杂草,甚至看不见一片落叶。一色的柏树植满公园的底部,排列整齐、均匀,好像在操场上做课间操的中学生。难怪游客一进园门,会统统在导游的各色小旗招引下直奔那棵老槐树。

  其实,那老槐树也平常得很。它长在距山脚几十步远的地方,未见有古木参天之象。树确是古槐,但已没了树冠,残存的主干和虬枝倒还粗大硕壮,孤独地站在柏树间,看上去有倚老卖老的味道。后来听说这树是前些年才从别处移来,而真正让崇祯上过吊的“歪脖子老槐”已在文革中被连根拔起。

  有点扫兴。不过一细想,眼前的老槐树等于是一件道具,虽是假的,但毕竟让我们走进了一处真实可感的布景。时令虽为盛夏,但遇阵雨天,又是下午,晦暗的天色更显昏沉,这就很容易让人走进那个悲剧的氛围。就像看戏,英雄武将威风凛凛出场,骑一匹高头大马———那马早已抽像成一条马鞭样的东西。因为看客已经被引入了情节,也就傻乎乎地认同那就是马了。

  崇祯十七年(1644)那个春天,崇祯帝孤独地品尝着历代帝王最大的悲哀与绝望。山海关外,除吴三桂的宁远一镇外,这时已全部为清军所陷……

  三月十五日,以陕西为根据地的李自成大顺军蜂涌而来,对京城形成合围之势。崇祯见大势已去,有意迁都南京,但他又想群臣合力劝请。结果,不但想法落空,有人还建议他仿永乐朝事,让太子监国南京。为了面子,他只好“慨然”留守京师……三月十七日,大顺军猛攻北京城。城防已仅仅是一种象征。听着各路传来的凶讯,大臣们人人默然,崇祯惟有仰天长叹,捶胸顿足,绕殿乱走……十八日夜,大顺军急攻西门、平则、德胜诸门后,太监曹化淳开新义门投降,农民军一拥而入外城。其时的崇祯已如疯子。他召来皇后和宠妃,连呼左右进酒,一气狂饮之后,命周皇后急赴坤宁宫自缢。他又催袁贵妃自杀,谁知因上吊的绢带崩断而坠地,崇祯又拔剑乱砍。在杀了几个曾经临幸的嫔妃之后,又提剑杀长平公主。长平公主是其长女,本已决定近期出嫁。她扯住崇祯袍袖,父女抱头痛哭。最后,万念俱灰的崇祯还是狠心推开女儿,挥剑砍去,左臂尽断,金枝玉叶的公主顿时昏死……

  十九日的黎明伴着震天的炮响和马嘶人喊而到来。这时,宣武门、正阳门和朝阳门先后由守门官将献降,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攻入内城。面对冲天的火光,崇祯亲自在前殿鸣钟召集百官,大臣们早已四散逃命。令崇祯帝稍感安慰的是,那个提督京城防卫的太监王承恩还跟着。主仆两人仓皇登上煤山之巅的寿皇殿。往年,他多次在这里检阅御林军,而今,眼见这传了十七代250多年的江山就要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他只有以负罪之身去见列祖列宗。他让王承恩帮他脱下皇袍,一声哀叹,咬指在袍上留下血书……深受崇祯器重的王承恩,在树下以绢结套,让崇祯踩着肩膀钻进去。最后一次伺候了主子之后,自己亦面对皇上,在槐树上自缢……两天以后,人们才发现已经僵死的君臣。其时,崇祯以乱发遮面,脚上一只靴子脱落……

  阵雨初歇。在老槐树下站久了,直觉阴气袭人。为了摆脱过于沉重的心情,我循着湿滑的青石梯级朝上迈,但依然难禁浮想联翩。也许,对崇祯的印象在于他是一个太可怜的皇帝,享年33岁,在位17个年头,苦撑危局,劳心劳形,到头来却落此下场。崇祯不该死。天启七年(1627)夏,当那个只知埋头制作木器的明熹宗朱由校一命归西时,信王朱由检才17岁。作为皇弟,他遵兄长临终遗命,连夜进宫承继皇位,是为明思宗,号崇祯。

  这时的大明王朝已是百孔千疮,积重难返了。

  万历以来,旱、涝、蝗灾频仍,饿殍遍野,以人骨为薪,煮人肉充饥的事早不鲜见。饥民们铤而走险。关外的后金崛起,攻城略地,对中原虎视眈眈。更为凶险的是朱由校的乳母与宦官魏忠贤狼狈为奸,把持朝政,一手遮天。魏忠贤狂妄到竟敢胁迫皇后,残害嫔妃,称“九千岁”,把朝庭内外搅得昏天黑地。

  崇祯初入宫禁之时,宫中充满肃杀之气。这个刚继位的少年是夜极为紧张,饥肠辘辘而不敢进食,和衣而卧还通宵秉烛,时时提防不测。

  曾经控制了朱由校的魏忠贤,自然想控制崇祯。然而崇祯表现出了非凡的镇定和干练。他不露声色,循序渐进,先将乳母逐出宫廷,尔后又突然削除魏忠贤大权,继而又命锦衣卫捉拿治罪,逼其自裁。

  这时的崇祯,创造了一派上下思治的气象,让朝野看到了希望。

  崇祯本人的确也一心想励精图治,做中兴之主。他不近女色,不耽享乐,早起晚睡,粗茶淡饭,埋首政务,在历代帝王中极为少见。

  然而崇祯确又该死。且不说明王朝加速崩溃的巨大惯性,不说连年天灾人祸,崇祯本人也不具备中兴之主的雄才大略。他性情急躁,凡事急于求成,待人苛刻,一有失误便予以严惩。遇事多疑又忠奸莫辩,朝令夕改又独断专行,直至能臣良将冤杀殆尽。到后来,将帅们各怀私心,外不能抗击清军,内不能弹压内乱,终于兵败如山倒。他消除了魏忠贤的阉党,又起用了无能的太监;平反了东林党人,又造成了新的倾轧和党争。崇祯这个外强中干的勤政者,当他怀着万般苦楚,孤独地走向生命终点之时,大明王朝也在他的手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历代帝王凡六百一十一人,除自身原因,宫闱之变、战争亡国等非自然死亡者近半。而亡国之君,自己不得善终,还殃及子孙。假如朱由校不做皇帝,他可以自由自在尽情地钻研他的木工活,做一个快乐的木匠,也不致于在二十出头便撒手人寰。再上溯,如李璟、李煜、赵构,如果不在帝位,兴许在词和绘画方面更有建树,还不致承担误国之责而遭历史无情揶揄。

  幸福是一种感觉。拥有权力不一定是福,拥有财富也不一定是福。幸福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思想方法,一种健康的心态。嫉妒不会幸福,眼红不会幸福,偏执与过激也不会幸福。和平的日子里,豁达乐观的人很容易在自己身上找到幸福的感觉。这样一想,从山顶回望那棵老槐树,觉得它倒像是权衡人生浮沉、得失的标尺了,而先前心头的苍凉感也随之消失。慢慢下山去吧,咱普通百姓也去品味品味属于自己的那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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