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女

    院子里的芦荟苍翠坚挺，奶奶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摸索着掰下一块芦苇，敷在手上。她说芦苇好，去燥热，家里就种了好多盆。

　　奶奶的五个子女中，有四个都在同一个村子里。在眼睛还能模糊看得见的时候，她总是不愿意劳烦他人，自己奔走在这几户人家之间，帮忙洗漱择菜什么的。一次过年时，跌了跤，腿脚就不太灵便了。与此同时，眼前的世界也渐渐消失了。

　　我是奶奶带着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和奶奶住在半山腰的老屋里，偶尔也在山下的新屋子里住。老屋前的枇杷树，是爷爷还在时种下的，结了几十年的果子，甜了三代人。

　　现在，我的奶奶已经九十岁了，老屋坍塌了不少，那颗枇杷树也终于老得结不了果，后来不得不砍掉，栽上了新的果树。奶奶安居在新家的这间小屋子里，静静地回想着往事。那个时候是真穷，干了活也吃不饱，但是不干活就肯定得饿肚子。有时身体不适晚了几分钟去田里，还拿不到工分，只能忍气吞声。

　　奶奶这辈子，除了探亲访友、庙里参拜，很少出村子。她的一生，都围着这块土地还有她的子女、孙儿忙碌。奶奶属牛，她说自己就是一头老黄牛，只知道劳作。年少时，我总想着，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奶奶难道没有想过出去吗？她有没有憧憬过不一样的人生呢，为自己多考虑一点会不会幸福一点？可是当我在外面兜转了一圈回来，才明白了奶奶那代人深沉的梦想。或许谈不上深沉，而是属于他们那辈人的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她从邻村嫁到这里，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春耕秋收，用几十年的岁月磨砺将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脉，内化成了自己的世界，这何尝不是一场战斗？况且梦想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像盼着稻子成熟，盼着娃儿长大……今天的儿孙绕膝，天伦之乐，无可取代。

　　梦想在时光的浸淫下不动声色地彰显着力量。现在的村庄，与我小时候的记忆已大不相同，与奶奶追溯的几十年前比自然变化更大。原来的棉花地成了海塘，原来的石子路成了柏油路又成了公路，原来的礁石上修建了造船厂，原来不得不翻山越岭，现在隧道已通……这一切的一切，见证着那一辈人青春的扎根与开花，那里有因他们汗水浇灌而飞翔的梦想。

　　陆陆续续的，总有很多人来看望奶奶。哪怕是几个从前有过疙瘩的，现在也成了老婆婆了。每当她们来时，我都有些恍惚。原来时间是这样流逝的，人事是这样变迁的，梦想是这样内化在生命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