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松源 档案是人类的文明载体。一个小县域,1700余年的历史,有多少文明的源流?它们的承载物是什么?我们欣喜地看到,宁海地方文史专家、《缑乡记忆》的作者薛家栓先生,以文学的笔法、史家的精准,为我们记载了这一地域若轻若重的文明史迹。 若轻者,看似微,接近无,乡情浓。打开书来,随意翻阅,一块石头,一座古庙,一条小巷,一条玉带河,一只官斗,一处墓葬,一座烽火台,一片摩崖石刻,甚至一间有竹庭院,这些司空见惯的景物,却在作者笔底如春天的野草般肆意成长。都说远离故土的游子才识得家乡在心头的位置,可本书作者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专家,却比远方的游子更识得其中的奥妙。《塘头忆旧》就是一例,请看这些饱含深情的文字:“泥塘面对跃龙山,文峰塔屹然挺秀。塘东、南有小山,长满竹丛杂树。北岸东西各有一棵千年古樟,是我县悠久历史的见证。主干已空,但依然枝繁叶茂,虬枝一直伸进塘心,上筑有鹊巢多处。树下古井旁排列着几只水槽和供人休息的巨石。每当清晨,井旁水桶相撞,汲水者你来我往。老人在塘边散步,伸腰甩手。樟树上鸟雀离巢,叽叽喳喳。水面上荷叶滚珠,晶莹圆润……”纷繁却快乐的人生,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在作者笔端淋漓尽致得以呈现。主宰作者之笔的是一种爱,无法割舍的爱,就是乡愁。作者在乡,也愁。愁的是那些与之息息相关的乡里景物,成为过眼云烟。作者少年时代(那是个古迹开始大量消失的年代),挂着红领巾笑眯眯立在部分填埋的桃源河上拍的黑白照片,述说着他无可奈何的哀叹。这些文章,重在医治游子的“有故乡,无故土”相思之疾,也在医作者自己。 若重者,视之重,思更重,意无穷。作者精心选择了县内历史上一些重要的人物、事件,作为自己的描写对象。它们犹如宁海历史的梁柱,支撑着区域文明的大厦。本书写到了宁海县籍的著名人物如叶梦鼎、方孝孺、胡三省、卢原质等。作者在《缑城书院四百年》里写到,书院与方孝孺有关,与一个好县令有关。方孝孺灭“十族”之后,读书惹祸思潮在宁海泛起,青年人不思进取,只祷消灾保平安。“县令王演畴上任乍到,有感于民风日颓,百姓疏懒,而大量人力财力消耗在求神拜佛上,独独缺少教育设施,不抓教育,就不能改变愚昧现状,于是毅然将东隅的崇圣观废除,改建为书院。为了纪念方孝孺,因方号‘缑城先生’,故定名‘缑城书院’。”“宁海地瘠民贫,要创办一所设施完备的县级书院实属不易。王县令拿出自己的工资去贴补教育经费。后在他离任后,宁海人民建了一个王公祠来纪念他。一人奋起,众志成城,经过几年努力,书院终于建成。”作者也写到了外县籍人氏如陈长官、田什将军、文天祥、徐霞客等。《花楼古庙》写的是为了感恩田什将军而建庙的故事,“花楼庙祀奉的主要人物是南朝梁武帝时的殿前将军田什。侯景作乱时,为保太子,田什辗转流离到浙江宁海,后就驻军广度里(今城关镇一带),老百姓因此安居乐业,免受战祸和匪盗骚扰之苦。田什死后就葬在驻地……东门的花楼庙直到20世纪70年代拆建东方大会堂时才荡然无存,城关的将军湖、将军路都是为纪念田什将军而命名的。”《一善巷》看上去只是写一条小巷,作者却从大量史实说明它是为了纪念清代塘心王人王肇基一生行善、助人为乐的事迹而建。《戒石亭》写的是县衙中一亭,亭中立一碑,碑上镌刻有“尔俸尓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作者着重指出,对今日的反腐倡廉有借鉴意义。作者在梳理历史上的这些人物和事件时,主题的倾向十分明显,在于弘扬一种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宁海精神。 作者还表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思辨色彩。一般文史著作,以记述史实为主,思辨次之,一些史家还以零度情感作为标榜,意思是史家不参与臧否。可是,以史为镜,以史为鉴,不仅仅是史,还有蕴含其中的思想,就需要史家立在历史的制高点上,给读者和后人以明示。在本书里,《要重视方孝孺遗迹的修复和保护》一文,就提出方孝孺遗迹值得修复和保护的理由,“要知道,600年不是一个小数字,方孝孺即使死后不腐,600年的尘土积起来,亦足足可把他埋得很深很深。可是为什么他的精神透过历史的尘埃,依然光芒四射,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宁海人?这不能不说是种奇迹,是宁海人民引以为傲的精神财富。” 本书在写作上有几大特色:文笔谨慎凝炼,下笔如有千金重;善用文学的笔法,使得索然无味的历史,变得形象生动;语言朴素,富有质感,少有空泛之句;作者对于史实的研考精准到位,决不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凭空想象。但由于此书是文章合集,是长达22年时间的累积之作,难免带来文风的不统一,语言与所述史实的重复,有些文字也有失精细,值得进一步研磨推敲。 档案物化并延续了人类的记忆,成为联系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信息纽带。本书的整理出版,就是一个成功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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