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杂谭】

　　剖析一些贪腐案后，舆论场冒出一种新观点：认为贪腐屡禁不绝，与我国是传统的人情社会有很深的渊源。

　　把罪源推向人情社会，这个结论在整条逻辑链上就显得过于武断了。

　　古往今来，我国确是一个传统悠久的人情社会，这大概与长期处于农业文明有关。“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传统文化崇尚以礼为大，特别在人情范畴里，识礼数、谙人情作为古代圣哲的伦理规训深入人心，并形成行为常态，而西方式的过于自我与亲情冷漠则被称为“不通人情”。

　　无可否认的是，礼尚往来所折射出的亲友之情现在也有些许褪色甚或变味。如某农村连羊生羔、猪下崽也要籍酒席敛钱财，导致有人以“红包空城计”应对。对这类黑色幽默，要看作是对人情的过度使用所导致的礼节透支，而不能仅因这种荒唐无奈而一概否定人情社会的积极意义。

　　在人情范畴里，应大力倡导的是信托关系。亲朋往来，上下级相处，无关利害，没有算计，只以信托为纽带授受合乎道德伦理的托付。这便是常说的“君子之交”。在近年“道德标兵”评选中，很多寻常百姓光荣上榜，也由于他们用感人的事迹、高尚的品性给世间带来持续的温馨。

　　信托关系的最高境界是肝胆相交、舍生取义。明代冯梦龙写过一个故事：春秋时楚国招贤，左伯桃与羊角哀在求仕途中一见如故，遂成莫逆。不料天降大雪，两人被困荒山。左伯桃见穷途末路，俩死不如一活，毅然决定将所有衣物赠给羊角哀让他逃生，自己情愿冻饿而死。不久，羊角哀被楚王拜为中大夫，他一上任就赶到昔日逃生处，为左伯桃收尸厚葬。当夜左托梦于他，诉说其墓与厉鬼相邻，备受欺凌。羊角哀为帮助他打败恶邻，甘心舍弃好不容易到手的高官厚禄，不惜自刎，到幽冥勇助故友，终于杀败对手。

　　你舍生，我赴死，不负信托，生死相随。虽然是篇带有传奇色彩的小说，但所传递的正能量却荡气回肠，穿越时空，对人情社会的传续产生深刻影响。

　　“ＸＸＸＸ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把贪腐泛滥与人情社会捆绑，论断似是而非，经不起严谨的推敲。但话要反过来说，这种声音也不是无端发出。无论从历史或现实看，却有一些精于算计者设法披上“人情”的华袍苟且行事。若从袍内一抖落，不免发现满地皆是内藏之虱。这些“聪明人”时刻在打量着别人手中握有什么东西，度量自己通过“投资”又能从中得到多少。他们在“关系学”中无一不奉行成色十足的功利主义：“交易”场上没有虚伪与卑鄙，只有强弱、高下及输赢。

　　在职场、官场，有一种投资堪称“短平快”。“投资客”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脸皮，可以有蚂蟥的钻功、疯牛的撞劲、猴子的上蹿下跳、飞蛾扑火的勇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目的只有一个：孤注一掷，快进快出，要啥给啥，只为一次性完成交易。

　　比起这类不怕闹出多大动静的短线客来，擅长闷声勿响“烧头香”的自然意态悠闲。新官上任历来是“烧头香”者大显身手的时间节点。正当一些趋炎附势者各怀心事谋求如何趁早打点时，却有“聪明人”悄悄做足功课，抢先行动。某地曾传出一桩“抢新官”轶闻。官场新老交替，上任离任在即，平时一脸矜持的头头脑脑却为是去参加送行宴还是接风宴而顿露本相———个个朝秦暮楚，不惜再作冯妇，急吼吼往接风宴里凑。不料有下手更快的，竟在半道“劫”走赴任上司，在第一时间抢摆“迎新宴”，大大败了翘首苦候者的风头。真应了宁波老话“等你得知，外孙八岁”。

　　而被称为“烧冷灶”的似乎更具耐性。他们善于挖掘还趴在底部的“潜力股”，再加以火到猪头烂般的长期“投资。”他们知道，一当“潜力股”打开上升空间，急剧蹿升之时，便是获得丰厚回报之时。“海底搭篱笆”，图的是以后，何乐而不为呢！

　　凡是“投资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对“厚黑学”无师自通，且各具必杀技。清代《栖霞阁野乘》有篇短文很有可读性。某官吏擅长谄媚权贵，开始叫其妻拜于相国之妻为干娘，后见于势衰，马上“追涨杀跌”，转投户部尚书梁阶平门下，并拜梁为义父。当时宾客满座，谁也料不到闹剧开场，自称干女儿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取下尚有体香的珊瑚念珠，想要亲手给义父挂在颈上。义父何曾防到干女儿会有这般亲昵之举，不由红着脸皮满厅乱躲。一个追一个逃，终于“手到擒来”，害得座上客不忍卒看。第二天有人在门外贴诗嘲谑：“才从于第拜干娘，今拜干爹又姓梁，热闹门墙新户部，凄凉庭院旧中堂。翁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百八念珠情意重，临风几阵乳花香。”真是三观尽毁啊！

　　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与这对霸王硬上弓的夫妻相比，当今的投资客手法更加圆融娴熟，且频频创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世人也听得多了，这里不说也罢。对这类蝇攒蚁附之徒，我们只能用一个语气助词表达不屑：“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