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散墨】 到乌镇已是向晚。过河到西栅去,背靠船舷,回视船窗外两岸柳荫低垂、水平如镜,橹声轻轻,到了对岸。西栅街口的石板路就在脚下了。 我边走边想,乌镇为什么叫乌镇?其实,一位著名的本地人早就说得很详细,他就是茅盾。茅盾曾说:乌镇“春秋时,吴曾在此屯兵以防越,故名乌戌,”“唐朝咸通年间改称乌镇。历代都在乌镇驻兵,明朝曾驻兵于此以防倭。”“清朝在乌镇设驻防同知,”“大堂上一副对联是‘屏藩两浙,控制三吴’”,果然不负“古镇”二字。据《乌青镇志》,旧时以镇中南北向的市河为界,河西名乌镇,河东为青镇,分属湖州府和嘉兴府。茅盾家在青镇,而通常人们习惯不说青镇叫乌镇。1950年两镇合并,定名乌镇,归桐乡市。 乌镇,号称“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小桥流水人家和精巧雅致的民居间透出浓郁的人文气息。众多的文物胜迹,温柔而交叉纵横的碧流,相当发展的蚕桑业,栉比鳞次的店铺,古风犹存的石板小街,崇尚读书的民风涵养着这有一千三百多年建镇史的平原小镇。乌镇现今有西栅和东栅两个景区。西栅由12个碧水环绕的绿岛组成,完整地保留了江南古镇风貌,内有民居特色的客房和度假酒店。 走着走着,终于看到我们预订的西栅“临吉客栈”了。外观是两层木楼,临街是原木板壁,淡黄的板壁在时光的长河里被淘洗得沧桑陈旧,感觉自己成了古代的旅人,步入了时间的深巷。进了客栈底层卧室,才发现室内空调、浴室、衣柜、沙发、床铺一应俱全,依然现代。只是那木床深橙色的细圆木杆,白纱帐挂起,有些古意。正对木床临窗处,在铝框玻璃移窗之外,又加四根木杆斜斜地撑起四片饱经风霜的木板,似微微抬起的眼皮,河流在窗外木板后面静静地张望,幽深难测。 那现代“店小二”———客栈承包者,夫搬妇煮,按照我们点的菜单,快捷地弄出一桌佳肴来。连我那常时食素的太太,也不禁称赞起白煮鱼的纯味来。“店小二”只是笑说:这里的河鱼新鲜、河鱼新鲜!归功于鱼。洗漱既毕,临水而歇。女婿偕女儿说外出走走,去喝杯咖啡,看看露天电影。闻之心中疑惑,从城里赶到此地反倒来喝咖啡,看电影,岂非浪费美好夜景?夜色沉沉,对岸树丛房屋溶化在凉风中,一艘艘木船在窗前轻轻荡过,橹声隐隐,只闻有笑语。忽手机铃声响起,女儿在手机里说他们乘的船过来了。他们人到中年,却有小儿般之兴趣,真是生在盛世之福。我随手取了一幅白色纸巾,对着黑幢幢的来船,伸臂挥舞如扇以助兴,船上果然传来兴奋的呼声。桥洞有灯光闪烁,越显得四周静谧。茅盾在《大旱》中是这样描绘古镇水乡的:“这乡镇里有的是河道。镇里人家要是前面靠街,那么,后面一定靠河;北方用吊桶到井里去打水,可是这个乡镇里的女人永远知道后房窗下就有水;这水,永远是毫不出声地流着。半夜里你偶然醒来,会听得窗外(假使你的卧室就是所谓靠河的后房)有咿咿哑哑的橹声……”看来今犹如此。 第二天早饭毕,迈步老街石板路。一边的房子靠水,另一边的房子小巷交叉,不知所终。临街大都是喝粥吃饼的店面。说是街,逼窄得只是小巷。走了几步,豁然开朗,一个埠头深藏在靠河的房檐下,木船停靠时迈步可下。不免想起《子夜》里的老太爷就是从这里登上船到上海去的。《林家铺子》里的林老板也是从屋后下船逃离困境的。再往前走,路面忽然高起,原来脚下是小小的石拱桥。前面的街面稍宽了些,左面忽然耸起一座单孔的大石拱桥。走到桥上高处眺望,三孔的,单孔的;石拱桥,石板桥;横着的,直通的,各呈异彩。 一块空地上有草木本色染坊,高高的木架子上,挂着一匹匹蓝色印花布,这是植物染料印染的大型加工晾晒工场。街边有建于光绪年间的乌镇邮局,青砖石库门式的两层楼,圆拱门上从右往左用繁体写着:“乌镇邮局”四个大字。门右首直挂一块木牌,白地黑字,“乌镇西栅邮政代办分局”,进去还可以买明信片、寄信。乌镇河西岸六七十米,有一座牌坊嵌入墙中,正面石匾上镌有“六朝遗胜”四个大字;下面有“梁朝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一条镌刻在赭色石条上的横额,落款是“里人沈士茂”。牌坊前是一条小河,清静古朴。附近小街旁则有一所大院,门楣的木匾上用红底金字写着:昭明书院。昭明太子萧统可是主编过《昭明文选》的,难怪乌镇文气宛然。小街的尽头远远可以望见古运河畔的七级浮屠———白莲塔。 在当地人指点之下,拐过几道高墙下的弄堂,终于见到灰砖石框门的茅盾纪念堂。在底楼的大厅中央,见到洁白的石雕像,那是茅盾像,静静地仰卧着,身上覆盖着红色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在白色的茅盾仰卧雕像后面,照壁上有大幅的印刷文字,内有语曰:“耀邦同志暨中共中央:……如蒙追认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这将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沈雁冰 一九八一年五月十四日”从大革命后与党失散的赤子,终于又回到了党内。这位文学巨匠终于含笑九泉。我又去瞻仰茅盾陵园,墓前有茅盾半身雕像,底座刻着“茅盾”两字,一本石雕的书翻开在前面。茅盾1896年生于斯,1981年逝世,与同为乌镇籍的夫人孔德沚合葬于此,墓地四围绿树葱茏。 茅盾从小受到良好的文学熏陶。茅盾的母亲陈爱珠有一定的文学修养,茅盾5岁时,母亲常常将小说中看到的有趣故事讲给他听,母亲绘声绘色的讲述使少年茅盾产生了对文学的热爱和对国家的关心。茅盾8岁时进了与家邻近的国民初等男学,以后学业一直名列前茅,老师在他的作文批语中写道:“前程远大未可限量”,他的国文老师说:“这孩子将来是个了不得的文学家呢,好好用功吧!”1970年秋,茅盾还曾作诗怀念他母亲对他的教诲,感激母亲终于“不教儿曹作陋儒。” 1930年,茅盾在上海,平时,他常到表叔卢学溥的公馆去。卢学溥是著名银行家。在他家,茅盾结识了不少银行家、公务员、商人、交易所的经纪人。茅盾从他们那儿了解到当时上海经济不振,市场萧条,中国民族工业在外国资本的压迫下面临绝境。他想:“我应该用了解到的材料写一部小说,作为参加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形象化论文”。他夜以继日地创作,1932年12月5日阳光初照之时,一部长篇小说终于脱稿,他在文稿的封面上郑重地写下了《子夜》两字。小说以1930年5至7月的上海为背景,深刻地揭示了在帝国主义的统治下,中国民族工业是得不到发展的。 茅盾的故居在东栅,第二天,我们到东栅去。东栅景区显然民居更陈旧,却更加原汁原味,傍水的民居木楼上还一挂挂的晾晒着居民衣服。小街上,手工作坊各具特色。走过了画家、文学家、诗人木心先生纪念馆、江南百床馆、江南木雕馆、文昌阁、立志书院、古戏台等,茅盾故居砖墙黛瓦,有楼房也有平房。茅盾1934年到1940年就居于此,书房边他手植之棕榈树今犹青葱,室内的桌椅皆呈紫檀色,整个故居似乎仍然散发着书香。故人骑鹤西去,留下文章千古。正如吴奔星先生曾有诗曰,“林家铺子乱纷纷,犹有桨声耳畔闻。老板不知何处去,文章千古有知音。”一个乱纷纷的时代永远过去了,而时代的艺术记录却永远和历史一起留了下来。一个人,总应该为他的故乡做点什么,茅盾无愧于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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