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9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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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2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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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街旧事

  叶向阳

    说来不信,虽居宁波,却有许多年未去新街了。一次途径药行街,不经意间见沿街某处高高的墙砖上有“新街小商品市场”的字样,我不禁一愣:“咦,新街咋会在这里呀?”不知不觉中凝神细忆方位:“南大路,开明街,大梁街,噢———”随之新街的许多往事不甚连贯地浮上了脑海。

  解放次年出生在新街西段的我,在那里度过了幼儿期。

  新街,东连开明街,西抵解放南路(旧称南大路),是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当年的新街,路面大半由条状石板铺成。沿街低矮的平房中有不少作坊,诸如箍桶、弹棉花、制纸蚊香、编竹器等。街上几家大墙门的院墙用石灰刷成白色,上面有用黑颜料绘成的除四害、讲卫生之类的大幅宣传画,画面内容连贯,通俗易懂。我家近丝户巷口的后门外尚留着少量种有辣蓼(用于酿酒)、倭豆等作物的农田。

  街的东端有一座疑是祠堂改成的专演走书等宁波曲艺的“演艺场”。场内光线昏暗,设施简陋,几张八仙桌镶嵌在百八十把竹椅中。爱听“茶坊戏”的琴嬷嬷领我去过几回,大概因我坐不住,搅了场,她便再也没带我去过。中老年人是场内观众的主体,听书的同时,他(她)们抽烟,喝茶,嗑瓜子,悠然自在。手提水壶的茶倌穿行在桌椅间,殷勤地为人们续水。以后在荧屏上看到旧时戏院的演出场面时,我便会联想起当年那个“演艺场”。

  “演艺场”斜对面那块略经平整的开阔地上,常有马戏杂耍班子前来演出。他们搭起高大的帐篷,又用麻绳编制的大网和木桩围成禁区。每当开演时,围网外有许多和我一样奢望饱眼福的孩子们,耳闻帐篷里传出的时缓时急的马蹄声和阵阵喝彩声,大家真恨不得穿网而入。班子撤场后,地上会留下不少破碎的玻璃瓶、玻璃片、灯泡等弃物,这便引来孩子们收捡,它们能在“兑糖老头”那里换取可口的麦芽糖呢。

  街坊中有许多孩子,游戏时很自然地以年龄分群,如我这等孩子只配在院落的后门外玩捏泥巴,射纸飞机,“跳房子”之类的游戏。其间孩子们会反复上演“战争与和平”。有个玩伴的父亲是三轮车工人,傍晚,车主在远处很夸张地捏着气喇叭的皮囊,“啊啊-呜”地回家时,我们准会心领神会地飞奔上前。三五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爬上车,嘻哈着挤成一团,过一把乘客瘾。车轮碾过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不时发出“咯笃”声,随声摇晃的我们惬意极了!片刻,刹车声起,被我们称作“阿爸”的车主笑着高声嚷嚷:“喏,今末买来一车小猪猡———到家喽。”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下了车。每当夏夜,昏黄路灯下的弹丸之地是孩子的集散地。空中蝙蝠、蚊子飞着,地上大小孩子闹着,猜谜,捉迷藏,老鹰叼小鸡…………

  听母亲说,在新街的那些年,我不太讨人喜欢。原因大抵有二:交关热拆;常做无赖(好动;躺在地上哭闹)。

  我们的居所是一座“墙门房子”,大门的门槛蛮高,进门便见一口水井。沿墙根放有几只水缸,其中有高六七十厘米的“皮蛋缸”,盛有雨水的缸里有伸屈自如、动态极有节奏感的孑孓。一个午后,母亲似去对面蚊香铺帮老板娘代写书信,静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我趴在缸口,踮起脚尖,搅水逗弄那灰色的小虫。大概是因水位太低,玩在兴头上的我,踮脚,再踮脚,终于重心前倾,一个倒栽葱,脑袋整个没入水中。该我有命,恰好母亲推门回家……成年后多次听得母亲细述:“……面孔像一张白纸,没声了。我再晚一步到,你就没了!”此后“皮蛋缸”被母亲倒置。琴嬷嬷就此告诫母亲说,这“小顽”有“水关”,以后千万不要让他近水。

  我的左眼眶上有一条小疤痕,它的“生产日期”似与“皮蛋缸事件”相近。那缘于一次追逃游戏。外面有孩子追我,我便从高高的门槛跳进来,紧接着又要窜到井台边的石阶上。因立足不稳,便扑倒在地,眼眶正好磕在石阶边沿。顷刻间左眼全让黏糊糊的鲜血盖住,那种似阳光下红布蔽目的感觉至今未忘。

  我们的墙门内仅住三户人家。我家住楼上,楼下有一对膝下无子女,为人和善的中年夫妇,女的便是十分喜欢小孩的琴嬷嬷,她常让我坐在她家的饭桌上,高兴时还会领我去逛开明街。另一位是曲艺演员G女士。

  好哭闹的小孩不仅惹人厌,还易“招灾”。是年三十来岁的G女士双目炯炯有神,嗓音洪亮,不苟言笑,常爱把头发绾起来,带上一顶蓝色的“干部帽”,小孩见到她惧意顿生。因常演夜场,她早上起得较晚。有一次我在院子里玩耍,搅了她的睡梦。她蹲在井台旁刷牙时,冲我狠狠地瞪眼,目光警示于我颇奏效。可后来那次(好像母亲不在家),我就不那么幸运了。那天,愤怒中的她老鹰抓小鸡般地一把拎起我,还用手臂夹住我身子走到井口,说要将我扔下去。也许是我变本加厉的哭喊声刺激了她,抑或因连日失眠所积压的不良情绪有了宣泄口,她又从灶间取来刨花,并腾出手来点燃火柴(未点刨花),橙黄色的火焰在我脸旁闪光。见“止闹剂”未果,她放下燃物,转而取来菜刀喊着:“杀掉算了!”边将冰凉的刀背搭在我后脖颈,还切肉般地前后移动……四五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势,除了涕泪交加杀猪般地嚎叫之外,我只能无助地做“四肢运动”。拼死挣扎中,透过模糊的泪眼,忽地,我瞥见她偷着乐的脸庞,这令惊恐中的我疑惑不已……掐指算来,现今的G女士已年届九旬。若健在,她是否还能想起新街小墙门里那个常扰得她不得安睡的小孩呢。他,如今也已是年逾花甲的老汉了。

  步入中老年的朋友常叹“近事易逝,远事不忘”。新街,那六十年前的远事,真的令我难忘。而今驻足闹市遥望新街,旧景不再。回首往事,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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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