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燕

    元旦一过即春节。每年新年，我总恪守着老规矩，忙着写一堆贺卡和书信。展卡提笔，舞文弄墨，亲笔写下一个个汉字。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剩这一回隆重的友情盘点，旧谊回眸了。

　　从书信时代到伊妹儿时代，我自然从喜欢写信而转入怀念写信。偶尔拿起笔，那种久违的对汉字的真情实感再度袭来。亲笔手书才是真正的“专著”吧？只写给特定的某一位，带着自身刚出炉的全新气息。有时，我们甚至会署上某人“亲收”、“台鉴”的字样。其专其诚，何等珍贵。亲笔写信抑或贺卡，躬耕心灵田野，也是在写自己的心啊！

　　汉字读写久了，常觉得它们个个栩栩如生。

　　写下汉字的横、竖、撇、捺，好似盖一幢幢精美的屋宇，或建一间间别致的民居。有四角翘翘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东厢房西厢房，南门北窗，九曲回廊……那些天然园林，无不自汉字间跃然纸上，构建形式无不以人的意象立于天地间，方正而堂皇，以臻于天人合一的境界。

　　写下汉字，横、竖、撇、捺，或是笔墨洒脱，儒雅俊秀，或是狂风野草，放浪形骸……

　　中国汉字象形会意，写它们时似书似画，如歌如吟，字字写下，满纸生香。写它们时，城市的喧嚣突然止于身外，只听见笔走龙蛇的沙沙沙声，还有夏雨倏来的美妙之音。这种声音总在纸上盘旋低回，随人的情绪起伏，顿错抑扬。很奇怪，每每写纸上的字，总像我的声音在独白，又似乐声在心底轻轻回荡。无论在生活中我说着怎样的方言土语，但纸上独白的声音总固执地发出高山流水般的声音，就像一个上好的文艺节目主持人在朗诵串台词。写下汉字，我便陶醉于汉字的音色、图形、气韵中。不识汉字真面目，只缘身在汉字中啊！

　　汉字本身隐喻了许多生命的玄秘。古人造字皆有所取法，如渔人的网罟取法于蜘蛛，军人的行军取法于蚂蚁。仓颉造字时，受丹色龟背青色花纹的启示，仰观天上奎星圆曲之势，俯视地上山川脉络之象，又察鸟兽虫鱼及草木器皿形迹，再参照前人结绳记事竹木图像的符号，临摹描绘，终创造出不同形状的汉字。汉字，涵盖了天文地理历史无穷的信息。看它个个结构缜密均衡，既团结紧张又严肃活泼，少则一笔，多则几十笔，但都可用一式大小的框格去规范。笔画少的不嫌宽泛，笔画多的不觉拥挤。那笔画少的，不正像人处在宽舒顺境，虽运筹帷幄俯仰无忧，却也得谨慎守中，不可得意忘形吗？否则，出格犯规，失魂落魄，自取其咎。笔画多框格小的，不也像人处于荆棘丛生的逆境，动辄得咎吗？但倘若坦然镇静，顺其自然，却也随遇而安，更显厚重质朴雍容大方。汉字包含了多少生命的奥妙和人生哲理！

　　有书法家说，一个人的字就是个性的表现。写字如写人，看字如看人。我想，咱凡人读不是书法的汉字，道理也无不如此，小读是人的心路历程，诸般性情；大读是人生自然、社会命运的一纸感应。或许，人心与世事相隔的，有时就只是那一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