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儿 树木荣了又枯,落叶铺满大地,山变得光秃秃的。田里庄稼都收了,柴禾也割了,粮食进了仓,大地呈现一片荒凉。然而,村庄却是掩不住的热闹———日子一进入腊月,村里就忙开了,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年”味儿,热腾腾的。 忙年,跟春耕秋收、双抢冬播一样踩着节令赶。于庄稼人而言,“年”意味着承前启后,去旧迎新,为了给来年讨个吉祥,再懒散、再穷苦的人家也要把年过得像个样子。过个好年,是过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头等大事。 房前屋后都打扫过了,猪圈、鸡笼的粪也出了,都窖到了粪垱里,以备春耕的底肥,屋子角角落落的积尘蛛网也清除干净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新铺了一层黄色的细土。但真正的清理是从洗洗涮涮开始的。勤快的妇人把家里所有的家什都搬到了池塘边,锅碗瓢盆、酒壶茶盅、桌椅板凳、床单被褥……或用草木灰擦,或用板刷刷、或用棒槌打,村头村尾大大小小的池塘,一时水花四溅,棒槌声迭起。 她们必须赶在干塘之前,把该洗的都洗了。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村头的蒸粑房了。人们一边和粉揉碗口大的生庆粑,一边谈论着今年的收成。糍粑、生庆粑、年糕、豆糕是要备足的,浸满两三大水缸,一直要吃到来年布谷催春之时,有些人家甚至能吃到三伏天“双抢”时节。村头巷尾舂米声此起彼伏,一天到晚不绝于耳。拨糍粑是个危险的技术活儿,手不断地伸进石臼翻动糍粑团,蘸着开水去湿润石臼与石嘴,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在石嘴起落的瞬间完成,看得人心惊肉跳。也有直接在大的石臼里捣糍粑的,三五个壮汉子,大冬天里光了膀子,抡起粑杠捣向石臼里的糯米团,杭育杭育,糯米饭就变了糍粑团,女人拣了染得红红绿绿的糯米粒,在雪白的糍粑上摆出“囍”或“福”字,十分体面。 红和绿都是鸡毛换来的。换鸡毛的和修伞补锅、磨剪子戗菜刀的匠人都是赶在腊月农闲里出来,他们大多操着外地口音。换鸡毛的挑着货郎担游街串巷,总能受到乡人的热情相待。 有个住在大山坳子里的远房表叔,村子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一年到头鲜有进山里做生意的,偶有一个换鸡毛的误闯了进去,山路夜行不便,借宿在其中表叔家,表叔表嫂当成上客招待,杀鸡炖汤包饺子。换鸡毛的一住就是五六天,帮着他家把糍粑蒸了,豆腐磨了,年猪杀了,方才离开。以后每年的那个时日,那个换鸡毛的都要担着货郎担绕到山坳子里,在这老主顾家住几日,帮着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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