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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3月12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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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百年 笑看烟霞

———三位世纪老人的光阴故事

  赵淑萍/文

  他们,都是世纪老人,经历了百年沧桑,尝尽世间百味,是中国现当代史的见证人。时光对他们是如此仁慈、眷顾。天假高寿,是对他们的善行及豁达、包容之心态的褒奖。羊年新春,笔者走进了三位百岁老人的家,听他们讲述家族传奇、人生故事,感受生命的尊严和珍贵。

  人物名片

  蒋思豫,字斯圉,号上渔,1914年4月出生于江苏宜兴一个名门世家。外祖父徐致靖,是光绪皇帝的翰林伴读,维新运动倡导者,著名的“二王”书法家。其父是清末秀才,擅长书法。其幼受庭训,翰墨丹青、金石篆刻、诗词楹联,皆有涉猎,是著名书法家于右任的入室弟子。

  做人贵在宽容仁德

  那天下午,蒋思豫先生家来了三拨客人。他的7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高朋满座。其中的一拨,是宁波关爱抗战老兵志愿队的志愿者,他们专门来给蒋先生拍照的。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志愿队打算给宁波每位健在的抗战老兵拍一张照片。

  先生着一件红衣,银须飘飘,清癯儒雅。他讲述起自己亲历的台儿庄大战和武汉保卫战,操一口带着宜兴口音的普通话,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讲毕,老人在志愿者的登记本上写下“抗战八年,出生入死,今已百龄,共念七旬”这16个字。老人的妻子徐敏蕾女士,帮着招呼客人,老太太虽已九秩,皮肤润泽,眼神清亮,身姿硬朗,说话爽脆利落,隐约可见其年轻时的风采。

  蒋先生谦逊地称自己为“乡村野老”、“江南布衣”,但是,就是这“一介布衣”,抗日名将张自忠之孙张纪祖等人曾专程从美国赶来为他祝寿。2013年,在他的百岁书展上,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吴伯雄,副主席蒋孝严为其题词;武昌首义邓玉麟将军之孙、中华辛亥文化基金会会长邓中哲等一批国民党后人从世界各地赶来祝贺。近年来,媒体关于老人的报道使许多宁波人震惊:他是于右任的入室弟子,正经行过拜师礼。宋美龄是其夫妇的介绍人、主婚人。徐悲鸿先生是其远房堂舅。他曾与沈尹默、伍蠡甫、潘伯鹰、傅抱石等书画名家频繁往来……

  蒋先生早年在复旦大学就读,后因父亲去世,大学未毕业就到陕西省政府工作,与连战的父亲连震东在一个大院共事。1937年抗战爆发,他先后做过大学教干、政治部宣传干事、编辑、战地记者等。他任职过的政治部,当时第二副部长是周恩来。周恩来有时也主持每周一的孙(中山)总理纪念周。“周先生也谈三民主义,也谈国共合作,主题是一致抗日,力争最后胜利,他的一片真情诚意博得众人的崇敬。”在周总理诞辰100周年的时候,蒋先生花了两天时间,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全文刊发在《镇海报》上。

  由于历史原因,蒋先生在安徽劳改农场呆了25个春秋。夫人坚贞不渝,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一群子女。获得自由后,他回到了夫人的祖籍地镇海。之后的数十年,他深居简出,门楣上刻着“窭居”二字。他每天研习书画,与笔墨为友。他给自己立下四条誓言:一不参加任何书画组织;二不举办个人书画展览;三不收学生;四不出书画册集。数十年临池不辍,书艺长进。后来,民革中央委员傅学文女士(邵力子夫人)推荐他参加宁波市民革组织为顾问,并成为市政协书画院的成员。1991年9月,由宁波市政协发起,宁波市台联会与台北宁波同乡会联合举办了《海峡两岸宁波乡情书画展》。当时,宁波和台北各选送50件作品参展,其中蒋思豫先生用于体写就的《望大陆》在台北反响热烈,权威人士认为这是难得一见的正宗于体。随着社会知名度的提高,他的“四不”信条逐渐被打破。镇海书画院、宁波市书法家协会相继聘请他为顾问,日本大阪汉字研究会也将他聘为名誉理事,他的一些书画作品在展览中逐渐露面。近年来,他为有关方面写了好几幅《望大陆》,书艺炉火纯青,在和平统一大业中,这样的笔墨,传递着温情,抒发着心声。

  蒋思豫先生淡泊名利,常拒绝媒体采访。他的小儿子,市政协委员、企业家蒋可煌常常劝父亲,名利可看开,但是,要给后人留下一些历史细节和真相。2011年,宁波电视台《远去的背影》摄制组去镇海采访,蒋老作为健在的证人,讲述了1937年慈城堕民后裔、上尉飞行员陈怀民在武汉保卫战中的英雄事迹。去年,飞虎队队员、宁波籍抗日英雄周训典纪念馆在同泰嘉陵开馆,他专门为纪念碑题词“勿忘国耻”。他还接受了大众网记者的采访,讲述了台儿庄战役中作为战地记者的真实的经历:“台儿庄战场上是枪林弹雨、硝烟弥漫,好几个记者在战场上伤亡了。一次战术反攻即将开始,我和其他几名记者在掩体里等待着冲锋的发起。炮弹在附近爆炸,大地被震得颤抖,激起的尘土不断从头顶洒下来。一位记者希望拍摄将士冲锋陷阵的照片,他在掩体后面刚刚抬起头观察,一发炮弹在掩体边爆炸,炮弹皮削去他半个脑袋”……

  说到长寿,老人说:“长寿跟保健、经济条件、精气、心态都有关。”“心态很重要,看得开,莫计较功利,做人贵在宽容仁德。”———宽容仁德,正是蒋先生晚年座右铭。(李春锋 摄) 

  人物名片

  钟一棠,1915年6月出生。出身中医世家,医术精湛。1977年受命筹建宁波市中医院,于1980年任该院院长。全国500名老中医药专家之一;全国有突出贡献科技人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04年荣获中华中医药学会最高奖———中华中医药学会成就奖,并荣任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2009年被评为建国60周年对宁波发展做出杰出贡献60位人物之一。

  精神的快乐最重要

  钟一棠先生还在坐诊!刚进门,笔者就看到他正为一位女士开方子。坐下没多久,楼下门铃又响了,也是来求医的。老先生的女婿对着楼下喊“今年老先生不看病了。”可楼下的央求道:“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于是,钟先生的心又软了……

  钟先生几丝白发,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待人亲切蔼然。望闻问切后,他就熟练地开出一张方子。临行,患者千恩万谢。“下次不要来家里看了,到‘钟益寿堂’吧,找老先生的学生看。”老人的女婿对他们说,但是,这句话可能不管用。“不是不愿看,实在是年岁大了,有几次给小孩看感冒,还被传染了。”老人的女婿补充解释说。

  在宁波,“钟氏内科”赫赫有名。1836年,在距宁波城区数公里路程的梅堰乡钟家村(那个年代还属于镇海县庄市区)有一药铺“益寿堂”,这曾是当地唯一的药铺。坐诊医师为钟章元,就是钟一棠的祖父,医术高超,人称“钟半仙”,前来抓药看病的人络绎不绝。20世纪20年代,时局动荡,加之常有地痞流氓趁乱打劫、勒索,“益寿堂”被迫关闭。那一年,钟一棠11岁。

  钟一棠的二哥钟一桂是学中医的,但是,哥哥不想让弟弟学医,想让他初中毕业后从事银行或铁路工作,因为,这两个系统他有许多朋友,谋职方便。可是,钟一棠执意学医。受家庭影响,他早有“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思想。1929年,钟一棠在效实中学读了一年书后,被送到当时的上海中医专门学校(现上海中医药大学的前身)就读。学满四年,钟一棠回到宁波,在二哥所在的诊所实习。那时钟一桂在江北永安巷一家诊所坐诊,名震一方,每天的门诊人数有120多号。在二哥身边的两年,钟一棠耳濡目染,受益匪浅。

  21岁那年,钟一棠到庄桥的一个名为“滋心斋”的诊所独立坐诊,他将祖传医术和现代医学结合,仅仅一个月时间,名声就不胫而走。病人们口口相传,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第三年,每天门庭若市,门诊人数近百人。正当他在庄桥打开局面时,战争开始了。1941年4月,宁波沦陷。钟一棠不得不到二哥钟一桂家里(当时钟一桂已到上海)避难,在钟一桂的诊所里抄方、抓药,干一些家务活。1942年春节,他回宁波,这一次,钟一棠没有去庄桥坐诊,而是遵照二哥钟一桂的嘱咐,悬壶于江北中马路“永勤德堂”药店。钟一棠在江北“永勤德堂”药店坐诊十年。1952年,国家要求成立中西医联合诊所,江北成立了十所,他就在第五联合诊所坐诊。后又调往市第一医院担任领导工作。

  1977年,省市相关领导找到已是退休年纪的钟一棠,希望他能组建宁波市中医院。振兴中医,中医药工作者责无旁贷。当年9月26日,海曙区孝闻巷64号,一条窄窄的弄堂里,一个小小的中医门诊部悄然挂牌成立了。全部的家当除了脉枕、听诊器之外,只有一台省卫生厅无偿调拨的旧X光机撑门面。可是,钟一棠充满信心,他请来了外科医师刘中柱、妇科医师宋世焱、内科医师徐文达、张沛虬等一些知名专家。几年下来,市中医院上了规模。而他,不顾年事已高,天天坐诊、查病房,直至2000年退休。“尚能对国家、社会尽些绵薄之力,何乐而不为?”他说。

  退休后,钟先生一直在家替人号脉问诊。在荣获中华中医药学会成就奖并荣任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时,年届九旬的他做出一个惊人之举:将行医68年来的误诊病例予以公开!他专门撰写了《诊余随笔》,收录误诊病例,供后来者参考借鉴。一位功成名就的老人,能如此坦诚地公开自己的误诊病例,其磊落胸怀令人肃然起敬。

  经常有人问他养生之道,他说,也没啥讲究,不过一日三餐,多吃素,少吃荤。油炸的和腌制的东西很少吃。年纪大了,凡事豁达,不生气。空闲时就做做操,写写随笔,行医故事、生活见闻、俚歌、俗语、祝词……包罗万象。去年12月,他专门将随笔整理成了《医家钟一棠养生杂文集》,印刷后送给亲友共享。

  “精神上的快乐最重要”,他这样说。

  百岁老人,空余还在重读一些中医著作和西医方面的论述。活到老,学到老,为人解除病痛,就是他最大的快乐。(图片由江东区档案局提供) 

  人物名片

  杨贺孺,字缄斋。1916年出生,甬上大儒、一代国学宗师杨霁园之次女,著名书画家卢静安之妻。五岁起跟父亲读书习字,能诗善文。有诗集出版(合著)。临池不辍,写得一手清雅老到的王体书法,每年春节都自撰春联,分赠儿孙及众乡邻。解放初期,以平生所学,教习乡人,并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义务为乡人代写书信、墓碑以及礼尚文书等,受到人们敬重。

  春寒料峭,鄞州卢一村,青山如黛,天色明净,田野里,已有金黄的油菜花盛开。踏着轻快的步子,笔者走进杨贺孺女士的家。门上,贴着春联,那字,规范秀雅。墙上,是一幅国画牡丹,着色艳而不俗,线条细腻、逼真,是老人丈夫卢静安生前的作品。书桌上,一个很大的笔筒,插满型号不一的毛笔,不由人肃然起敬。呼唤数声,老太太出来了,此前,她正在卧室里看书呢。

  老人出生在鄞县瞻岐岐西村,是甬上爱国大儒杨翰芳(字霁园)先生的次女。这位大儒,当时在国内有较高的名望,他品行端方,才思敏捷,著述等身,惠及乡邻,一生致力于教育,先后培育了门人数百名,而且后来大都各有建树,成了文化名人。这位大儒,似乎也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亦新亦旧。所谓“新”,是思想的开明。“父亲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破例让我们姐妹也和诸位学生一起读书。他说,宁可不给我们陪嫁的妆奁,也要我们学文化。我很感激父亲,不但学到了文化、知识,而且懂得了许多道理,特别是中华传统美德,是最大财富,一生受用。”老太太说。所谓“旧”,就是教育教学中十分严苛。读书写字,从姿势到笔画,循规蹈矩;背书作诗,一板一眼,一点也马虎不得。五岁时,因辨认不出“若”和“苦”,父亲便抡起镇纸,重重打在了她的手背上。而且礼教观念很重,比如“授受不亲”,男女学生,分两边读书。“我们女生和男学生从来不打招呼,私下也绝不许往来。要交给一件东西,必须一方先放在桌子上,另一方再去拿。”说起往事,老太太绘声绘色,好像这一切还在眼前。因此,老太太养成了勤奋好学的习惯,常常看书、笔耕到半夜,乐此不疲,其古文、诗词、书法均颇具功力。即使九十高龄之后,仍然诗兴不减,或即兴赋诗跃然纸上,或与人唱和一二首。

  “嫁到这个村后,因为丈夫辈分高,村里好多人叫我‘太婆’。婆婆待我很好,从不让我做家务,我就成天不出房门,或捧书阅读,或提笔习字。后来,解放了,我出门去,看到二三十岁的妇女下地干活,身上汗湿一截,我就想,同样是人,我怎么就不能劳动呢?为此感到惭愧。于是,我主动提出参加生产劳动,下地干活。不会农活,向村民学。休息时,我就给他们读报,还教他们文化。”老太太说起这些颇为自豪。那年月,有文化的人不多,她就在村“冬学”(文化夜校)担任老师,教学耐心诚恳,很受欢迎和好评,大家都亲切地叫她“杨老师”。“这么多人一起读课本、教唱歌,很热闹,确实有新社会、新农村的味道。”说到夜校,老太太眼睛放光芒,一直到现在她还会哼唱夜校里唱过的《幸福庄》。她替村里人写信,帮着写墓碑,揽各种文字活,从不收人家一点报酬,常常是赔工夫又赔纸墨,但老人乐在其中,“感到心中非常安慰”。

  读书,使她沉静、从容。世事沧桑,老太太的人生中也多坎坷,比如小妹早夭,父亲和兄弟染病三天内先后逝去;姐姐30多年前就抑郁而终;5年前夫君先她而去等等。虽然这些打击当时使她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样,可是,她能从书中的古训和历史故事中问道学理,汲取力量,事过境迁之后,坦然面对这些。她说:“凡事总要往前面看,要全面思考。我有四个儿女,七个孙儿女,他们都很有出息,很孝顺。身边有二儿子和媳妇早晚侍奉,知冷知热,帮着打点。村子里的街坊邻里对我都很尊重,很友好,政府对我们老年人又有这么多的照顾,我每天都很开心。”说话间,儿媳裹了香糯滑腻的宁波汤圆,放了桂花,而且,还端上一盘鲜嫩的“草子”。老太太吃下一大碗汤圆。当我们夸她身体棒时,她风趣地说:“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百草齐萌,老树新花,阿婆我也要‘萌芽’了。”

  从书香门第的闺秀到农妇,她随遇而安,以劳动为荣,豁达开朗,自尊自强,这也许是父亲“抱素守朴,深自砥砺”的思想的影响。终生与书为伴,读书明理,习文益寿,诚信友善、助人为乐,与大家和谐相处,这是她的人生信条,也是她的长寿之道。(青衫客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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