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斋 翻看刚买到手的一本二手书,九成新的书页之中,竟夹藏着一张崭新的人民币,这是一张新版的五元钞,我如同遇见了知己一般,暗暗高兴了一番。 我是爱书的人,也是一个喜欢在书中夹藏点东西用以把玩的人。记得鲁迅先生也有此同好,他在《野草·腊叶》中说道:“灯下看《雁门集》,忽然翻出一片压干的枫叶来。”于是,他就在1925年的那个冬夜里,把玩着这片病叶,写下了这篇文章。 然而,我在书中夹藏的种类颇多,纸币只是其中之一,此外有邮票、漂亮的书签、难得的藏书票,当然还有各种好看的树叶。在所夹的树叶之中,我特别喜欢枫叶,这倒不是因为鲁迅在《雁门集》中夹了枫叶,我也仿效着的。我记得,那是在杭州的老和山下读书的某一天,深秋的暖阳正和煦地照着我,我躺在邵逸夫科学馆楼前的草地上,时断时续地看着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那时正从屈原的辞句中醉心于美人香草,忽然看到头顶上火红的枫叶。我小心地摘了几片下来,然后把玩一番,其实就是挑拣一番,看有没有瑕疵,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书页当中。 从那以后,只要我在野外休憩读书,只要看见有形态、颜色俱佳的树叶,就会顺手摘来夹在书页中。而杭州的玉泉植物园实在是植物的天堂,植物品种众多,叶子千姿百态,我就时常摘几片夹藏着。后来工作了,夹藏的内容和范围也逐渐扩大,邮票、书签、藏书票、纸币、明信片一一进入书页中。每当我重读某一本书时,忽然翻出这些夹着的东西时,犹如发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单是那些树叶,已经脱干了水分,艳红色的枫叶已经变成浅红了,绿色的叶子也已经变成了枯黄,然而却没有脆裂,平平整整的。于是在把玩之际,我回忆起当初它们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夹入书中的,从中收获别样的乐趣。 但是,书中的夹藏,有时候也给我带来烦恼。正如一个小财主东一处西一处地藏他的元宝,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藏在哪儿了。我也常常忘了哪一张明信片藏在哪本书里,哪一个珍稀的叶片夹在哪本书中。一次,我忽然想到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著名摄影师的作品,叫《床上的早餐》,拍的是一位美丽的母亲,她的孩子熟睡之中仍吸吮着她的乳房,照片拍得安静、祥和、温馨和神圣。我想找出它来,却左找右找找不到,只能望着满柜的书长叹。 读书人爱书,若非遇到同道和信赖的人,自己的藏书是轻易不出借的。多年以前,在一次和熟人醉酒之后,有点忘形,于是慷慨地把人民文学版的一套四册的《基度山伯爵》借给了他,似乎没有约定归还的日期,却叮嘱了几句:“请你保护好我的书!”然而,半年之后,当这套书回到我手中的时候,却已经一言难尽了。我心痛之余,忽然想到,书中不知是否夹着美丽的树叶、明信片和邮票之类…… 有了这样的经验之后,我不再轻易出借自己的书,如果迫于情面要借书于人,除了千叮咛万嘱咐对方要保护好书之外,我还要仔仔细细地翻开每一张书页,去查看里面是否有自己心爱的夹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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