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徐梅 去年读《隐秘的故乡》时,天也是灰蒙蒙的,如古丽的文字,朦胧沉郁,仿佛是一个黑暗的舞者在茫然地跳跃,宣泄着追寻的失落与痛苦的迷惘。故乡是那样的隐秘又遥远,但可怕的遗忘,却伴随着隐秘的沉痛不断涌进生命中,撕扯着古丽的灵魂,那时的她,是如此的无助与悲哀。可是,正因为艰难的生活没有止境,所以生长,也永无止境。几百个寂寞日夜的沉淀,让古丽得以爬过一道道时间的围墙,穿越岁月的漫漫尘埃,从血脉的长河中深寻到一条命运的踪迹———《百年血脉》一书,或许就是古丽的救赎之路。 古丽的灵魂一直在试图回归,所以她的文字也不断地打破一潭死水般的沉溺,始终走在路上。本书主角法蒂玛担任着叙述者的身份,同样也是家族命运的一部分。几十年的人生里,她在无形中感知到了亲人相似的命运,于是,她开始不断地回忆,改变,寻找,曲曲折折,跌跌撞撞,在一次又一次地重拾与逃离中,坚信又绝望。 或许有人会认为,古丽把一切写得过于沉重,可是,人生的有些事件往往就是不可言传的,它们会在一个语言从未达到的空间里,神秘地生存,它们的生命在我们无常的生命之外继续着,流动着,指引着,照亮着我们日益被蒙蔽的心灵。而古丽是幸运的,她坚持用自己独特而隐秘的生命体验,去抒写笔下一个又一个“她”的人生,在救赎自己的同时,也试图照亮他人的救赎之路,让我们得以抚摸各自内心里深深的静寂。 古丽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复杂的心理分析来对人物的性格进行解剖,同时也在这样的分析中隐承了整个情节的发展。她以寻找哥哥、追寻女儿、定居江南为主线,穿插了姐姐、弟弟、前夫米夫、丈夫苏风,以及父亲与母亲的家族命运的一系列故事,使小说形成了细密的树状结构,脉络在“我”的寻觅中逐渐清晰———民族的迁徙与融合,使生存境遇不断改变,人的精神家园也在不断地受到冲击与挑战。 “从我们离开大南坡的这天起,我们一家,便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像甩开剪断的脐带一样,大南坡的土路,在我们到达城市的刹那,无奈地甩开了我们。”从此时开始,“我们一家”便逐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为了生存,“我”从边城到西安,最后到江南,在辗转流离中遗忘了故土;姐姐为了生存,不得不从西安到广州、北京,最后去了澳门;弟弟没有离开,但是,从他被父亲送给姨姨抚养后,或许就已经意味着失去了大南坡;而哥哥从西安到广州流浪,最后在生命垂危时回到了大南坡,在父亲逝世、母亲消失后,他成了整个家族精神家园的象征。“我”对他的追寻,不仅仅是想唤回亲人,更意味着对精神家园的重拾。可随着他的逝世,精神家园再次消解,“我们”不得不流浪得越来越远,以致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不仅是“我”与兄弟姐妹们在流浪,在“我”的不断追问中,发现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流浪。从百年前的太外公,到我,再到女儿苏菲亚,生存的境遇在不同的时代中,受到不同的挑战。在历史的延续中,无形中指向了那个民族命运的未来。那不仅仅是民族融合进程中会产生的“不适应”,也不仅仅是城市与边远地区的矛盾,更深层次的含义是,当人渐渐失去了长期生存的故土后,精神与灵魂应该归向何方? 真实的命运往往比暂时的忧郁使人更多地担受痛苦,但也给人以更多的机会走向伟大,更多的勇气走向永恒。所以,读这本书,心灵必然是悲苦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一股不屈与隐忍的力量。不论“我们一家”如何流离失所,迷失逃亡,心却始终没有忘记过那个家。人的一生若真的是个轮回,那么在年轻时越走越远,也许就只是为了最终能够回到家园。民族的融合,城市的扩大,真正的目的不应是为了抛弃家园,而应是更好地重建家园。 惠特曼说,生命是一种复杂而多样的集会,它包括一切不幸的沉默的爱人。古丽便是其中一个。她始终用自己清澈的眼眸,深情地眺望着生命的方向,希望能够在保持本真的同时,也能唤起人们对于自身境遇的觉醒。《百年血脉》一书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不仅是关于时代与民族的沉甸甸的思考,更是关于生存命运的无止境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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