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视角】 宋元以来,浙东的戏曲演出已是十分昌盛。据明朝天启年间(1621年)撰写的《慈溪县志》记载:“宋时,城东西廓皆有勾栏戏台,歌鼓之声不断,台之四面皆楼,楼前商泊云屯,往往于楼上宴乐。”这番热闹的景象,自然出乎后人想象!此时,戏台上演出的大都叫作杂剧,这是一种以表演滑稽故事为主的戏曲,几名优伶粉墨登场后,常常对时局借题发挥进行讽刺,喜剧效果十分强烈。杂剧过后是元末明初的南戏,而南戏中最出名的剧目,就是瑞安人高则诚在我市栎社乡瑞光楼上写成的《琵琶记》,该戏文根据长期流传在民间的赵五娘与蔡二郎的故事改编,留下了一段“终宵曲就聚灯花,异事人传高永嘉,还有布衣栎社长,直教老手夺琵琶”的佳话。再接下去,浙东戏曲又一次步入辉煌,著名的中国戏曲“四大声腔(弋阳腔、余姚腔、海盐腔、昆山腔)”里,竟然有一半出自浙江,其一是浙北的海盐腔,其二就是我们宁波人引以为自豪的余姚腔了。 余姚腔又称越曲,它的主要艺术特色是“滚白、滚唱”,这种演唱方法就是唱白混杂,在曲文中插入许多以七字句为主的“滚白”,用流水板式快速地演唱,故又称“派唱”或“滚调”,既明快又易懂,一时大受欢迎,不但在余姚本土称盛一时,风靡数百年,而且还跨越出了省界,延伸到了江西、贵州等地。当年,一代圣贤王阳明被贬谪到贵州龙场驿时曾曰:“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谁知跟随他一道去的仆人因水土不服生了病,王阳明先是“自析薪取水糜饲之”,仆人疾病虽愈,但神情萎蔫。王阳明“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仆人依然不悦。最后王阳明无奈之下“复调越曲,杂以诙笑”,仆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此时此刻,王阳明无限感叹家乡曲调的神奇,赞誉它为“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为难也”。这一段小小的插曲,足以说明当年余姚腔流传之广泛以及它的艺术魅力!直到清朝乾隆年间(1736年),余姚腔戏班依旧演出不辍,附刻于李渔《笺注牡丹亭》中还特别指出“且场上杂白混唱之缠词肤曲,聊以代言,老余姚腔虽有德色,固不足齿”。可见明末清初时期,余姚腔虽已老矣,但它仍在各种声腔的竞争下,顽强地呈献技艺。 此后不久,四大声腔中的昆山腔却异军突起,尤其是经过苏昆才子魏良辅的不断磨合与加工,形成了一种曲调婉转细腻的“水磨腔”,也就是昆曲,它立即被人赞誉为“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听者寻入针芥……惟有点头。”昆曲一经推出,就一跃而居众声腔之首。这一唱三叹、流丽悠远的“水磨腔”,很快打败了唱白混杂、粗俗平板的“滚白滚唱”,余姚腔也从此走向衰落。这时候的中国戏曲,仿佛用一句话就可以全部概括,叫作“四方曲调必宗吴门!”自然,昆曲也很快进入到了浙江。它流传到金华,被称之为“金昆”;流传到温州,又被称之为“永嘉昆剧”;当然它也来到了我们宁波,就诞生了“甬昆。”而有趣的是,甬昆却是最不像昆曲的一个支脉!追溯甬昆的缘起,至今戏曲界仍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前一种说法是“南下”说,创立甬昆的是苏州艺人,因当时姑苏城里昆曲戏班成堆结伙,竞争十分激烈,其中有一支二三流的昆曲戏班被挤了出来,他们南下演戏来到了宁波地界,发现这里的人都非常喜欢看戏,就改了个名字叫甬昆。后一种说法是“本土”说,甬昆就是宁波本土的戏曲伶人创立的,由于昆曲的影响越来越大,这些唱了一辈子戏曲的伶人觉得祖传的声腔已不适应市场需求,他们没有抱旧守缺,而是大胆地从外来的苏州昆曲中汲取养料,改造原有的剧种,自然在这一创立甬昆的过程中包容着不少余姚腔的遗音,笔者显然倾向于后一种说法。甬昆的艺术特色是“昆曲笛子、调腔锣鼓、火爆做工、语音带土。”这十六字令中除了“昆曲笛子”直言源自昆曲外,其余一切都体现着宁波的本土文化特征。众所周知,昆曲的唱腔全是曲牌连缀体,听入耳朵中,软绵绵的,表演艺术上的风格也是飘逸潇洒,美轮美奂,做工绝不会是火爆激烈的!大锣大鼓也很少使用。而宁波的民风民俗,却是喜欢大锣大鼓,喜欢热闹,说话嗓门也高,语言上的特点是“其辞直质,虽妇孺亦能解;其声慷慨,血气为之动荡!”是呀,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吗?叫作“宁可听苏州人吵架,也勿想听宁波人说话。”这就是甬昆与昆曲的最大不同之处,也正是有了这些跟本土文化血肉相连的艺术特征,甬昆才在宁波戏曲史上占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宁海平调缘起的历史,大概不会比甬昆晚多少年。在宁波城里,甬昆戏班演得如火如荼之时,宁海的乡村里就活跃着一支支草台戏班子,因他们常年累月奔走在溪唱松吼的山山坑坑里,俗称“山坑班”。这些“山坑班”的戏曲伶人唱腔多为阴、阳两声结合,老生发音较高亢洪亮,多用鼻音;小生较挺拔有力,多用假嗓;净角花脸较粗犷雄壮,声带振幅大。演出时,伶人一个前台唱,后场众口帮腔,遇到较长拖腔时,往往会根据字韵,将句末一字割裂开来,按其音韵行腔。戏中白口均以宁海官话为准,铿锵有力,听起来十分动听!至于论及宁海平调的身世,也有两种不同的说法:第一种说法它源于新昌的调腔,两者都属高腔戏系列,只是宁海平调的声腔比新昌调腔显得更为低回、委婉、平柔而已;而第二种说法则更有意思,它的发展壮大是由于甬昆伶人参予演出的缘故。据宁海平调刘增桃、周明礼、杨先达等一些老艺人追忆:“平调传自宁波城里的‘五公座’甬昆戏班”。这“五公座”就是清朝光绪年间赫赫有名的老凤台、老绪元、老景荣、老三秀以及大庆丰这五大戏班,这些演出经验丰富的甬昆伶人加入到“山坑班”里,自然使宁海平调变得更加多姿多彩,尤其是带来了火爆的做功!甬昆的做功原本就别具一格,很是讲究,比如以各类角色行路为例,就分“雀步”、“龟步”与“鹤步”,到了宁海平调这里,又经过几代戏曲艺人的不断锤炼,发展为“一马双鞍”、“抱瓶滑雪”以及“耍牙”等等表演绝活,特别是“耍牙”这一表演绝活最为精彩,伶人嘴里含有四颗、八颗甚至十颗獠牙,时而快速弹吐,时而刺入鼻孔,上下左右歙动,还要表演唱念做打。曾几何时,“耍牙”几乎成了宁海平调的代名词,表演“耍牙”的平调演员数次赴北京参加央视实况录播,它的影响力已与四川的川剧“变脸”媲美! 如今余姚腔早已湮没,甬昆也成为纸上陈迹,但这些古老戏曲的遗音未灭,依然“活”在别的戏曲剧种里,宁海平调就是一个例证。 这就是中国戏曲所具有的顽强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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