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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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5月2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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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家沈元魁

  王学能

    在很多人眼中,沈元魁老先生是浙东书风传人,沈氏三杰之首,是一个书法大家,却不曾感受那飘逸隽永字体背后的另一面。

  在见沈元魁先生之前,我也是个爱好书法者。由于平时我有空没空就会拿支笔在那里涂鸦,中小学的时候也拿过一些奖项,所以自我感觉良好,竟不知天高地厚夸耀自己的字比沈先生还要出色。当有人真正拿出他的字,我才知道,我面对的是高山大海。

  见到沈先生后,我就感觉三个字,高、瘦、朴,沈先生真的高瘦朴。古人说字如其人,沈先生人如其字,飘逸俊秀,连他的房间也散发着一股文人的简单、朴素、高雅之感。基本上,他房间里的椅柜都是20世纪的古董品,颜色暗而沉,惟一一张写字的桌子,也显得苍老陈旧,只是桌上摆放了文房四宝,和周围的字画、书籍,略略增添了一股生气。

  他见了我,一脸和气:“请坐请坐。”

  我开门见山,请他为我指点书法,他叫我不用客气,然后接过厚厚一叠毛边纸,一页一页翻开,不住地谦虚说:“字写得蛮好,字写得蛮好。”但是我目睹他屋里四扇窗上的字,再听到他这么说,就有一种被嘲弄的感觉。

  我说:“看到你屋子里的字,我才知道我这字是多么的幼稚。”

  沈先生说:“其实你也写得蛮好,看得出,你的基本功还是可以的。”

  我说:“小时候练过,以前还帮村子里的人写对联。后来上中学忙了,人也懒惰了,就没有写了。”

  沈老先生一边微笑一边点头,戴上眼镜,拿着红笔亲自为我修改字体构架,一边修改一边解说,这撇那捺此弯钩为什么要在此点到为止……听他滔滔不绝,我很是感动。

  我说:“其实每次写字的时候,自己都是抱着成名成家的想法去练的。”

  这时,沈元魁先生拿起红笔,认真地说:“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但是千万不要被这样的想法桎梏了自己的心灵。你要知道,你每写一笔每写一画,都是在往成名的道路上迈进。只有心静下来,慢慢写,别多想,水到渠成之时,自然实至名归。”

  听此良言,我顿有醍醐灌顶之感,心想,难怪先贤说,真正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自己心中的那个魔。看到眼前这个和蔼的沈先生,我真觉自己遇到了良师,精进不少。

  只可惜沈元魁先生操着一口宁波话,且他的宁波话很地道,我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深意。不仅如此,出于礼貌,我还要点头,不懂装懂。纠结了许久之后,我给旁人使个眼色,让他赶紧翻译。于是,我才弄懂了沈老先生对我别开生面的教导。坐在温暖古朴的书房里,身边的老师和颜悦色,倾囊相授,沈先生是个很细腻的人,他从我的工作谈到生活,听说我是搞教育的,伸出大拇指满口称赞说:“搞教育好。教书育人是个好事情。”我说我在搞一个学习班,并拿出广告纸请他指点。他摊开纸,再次戴上眼镜,低下头细细观看。这时又进来两个陌生人,拿着相机和录音笔等设备,说请他帮忙做一个某某人的诞辰纪念专访。我原以为,像沈先生这样的一个书法大家,说不定像那些明星大咖一样,或是摆高姿态,或是索要费用,否则是不会让他们做专访的。

  哪知沈先生起身作揖,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我见状就起身离开,他把我送到门口,轻声说:“说指点不敢当,东西先放下,我有空会看,好吗?”

  我笑笑说好,心想他一个书法大家,平时写字应酬这么多,看样子是没有时间看了,说有空看估计是在应付。哪知第二天,他竟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趟,说:“广告词看过了,写得很好,有些地方用词可以适当收敛一点,不要太时尚,太网络化。”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止于此。我到了他家,进屋后,拿着广告纸,看到被他批改过的红字,圈的圈,点的点,实在意想不到他会如此用心———虽然我不怎么认同他修改的字句,但是他这份心意,我还是感到很温暖。

  几次交流之后,我们之间更加熟悉了。有一次,我问他当年是怎么练习书法的?他就从他怎么遇到名家的字再怎么拜他为师一一说起,言谈中尽是欢乐,有时欢乐得像个可爱的小男孩在捕捉美丽的风景一样。只是当说到他老家慈城被日本人炸毁的时候,眉头紧锁,面部僵硬。虽然我一时不能听懂他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的深刻意味,但从他表情的骤变,就知道他对日军侵略者的无比愤恨。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虽饱经风霜,但他那一颗悲天悯人、爱国爱家的心是不变的。看着他简陋的书屋,泛黄的书籍,我内心深处不禁对面前这个一生只为写字而生的清癯老头,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

  后来,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越来越长。时间一长,吃饭的点也就赶上了。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吃午饭,他的举止实在让人觉得又可气又可爱。当时,我们去翠柏一家快餐店吃饭,临结账时,我说我付账,他坚持他付账,拉拉扯扯半天,结果连收银员也笑了起来。最终,他健步如飞冲到我前面,使劲摁住我的手,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钞票,说:“我是一个长辈,你是一个晚辈,怎么可以要你来请吃饭呢?”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我生怕因此伤了他的心,只好由他。

  不止如此,几天后,他问我能不能帮他个忙?我说力所能及就在所不辞。他略带抱怨地说,现在年轻人不懂什么是用来磨的墨,他问了好几家店,人家都说没有这东西,希望我帮他带一个。我说这个太容易了。很快,我就去文具店给他买来几个,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问我多少钱?我一时懵了,心想这墨能值几块钱,难不成还要找您老报销?这次我打定主意,坚决不要这钱,但是沈元魁先生说:“你帮我跑腿,不嫌我麻烦,我已经很感谢,但不能叫你破费啊。”最终实在拗不过他,我只好收下。他这才如释重负、心安理得地收起刚买的墨。

  从这些我才知道,沈先生的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出神入化。原来他做人做事都是那样认真,一点都不含糊。虽然让人感觉有点生分,但也足见他是个很清爽的人。见我收了买墨的钱,沈先生才安心和我闲聊。

  和沈元魁先生熟悉了,朋友问我有没有沈老的墨宝,我说这是老人家的财富,不好意思要。有一天,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沈老打来电话,操着一口宁波话对我快速地说了一通,起先我并没有听明白他在讲什么,后来我明白,他问报纸上有篇署我名字的文章是不是我写的,我说是的。他就开心地笑了,说:“有空来我家,咱们好好聊聊。”

  这次去他家,我们相谈甚欢。他说我写的那篇文章他看了,写得很棒,还和我聊了很多民国作家的文章和故事,虽然这些文人故事我都知道,但是听他用一口宁波话娓娓道来,还是觉得蛮有趣的。忽然,我大胆地说:“沈先生,要不我拜你为师吧,我们年代不一,讲究不同。如果拜师有什么讲究请你一一明说,我都做到。”

  沈元魁先生哈哈一笑,挥挥手说:“拜什么师,你有什么不懂的,想要问的,你随时来,我们随时聊。”最后他恳切地说:“我觉得你文章比书法写得好,如果继续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我听了低头一笑。

  沈先生毕竟是人情练达之人,生怕我以为他说我字写得不够好,赶紧补充安慰说:“我不是说你字写得不好,只是和你的文章比,稍要逊色一点。字嘛,你还是可以继续写,继续练。不过一个人想要成为书法家,不仅仅是字写得好就行了,必须要有很好的文学功底。只有文学功底好了,字才会有书卷气,否则字写再多,也只是个印书匠,匠气太重。”接着他从柜子里找来宣纸,问我要什么字,说他帮我写。我顿时受宠若惊,说:“写什么都行。”他蘸了蘸墨水,瞬间写下“业精于勤”四个遒劲有力的字给我。我拿着这四个字,明白他用意之深远。

  临别之时,他问我爱看书不?我说:“生活中不良嗜好都没有,惟独喜欢看一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他微微一笑说:“很好,我这里有些书刊,你拿去吧。”就这样,我扛着他帮我打包好的几捆书出门了。这时天色已晚,他见状赶紧从屋里拿出手电筒,说:“我帮你照着,楼梯慢慢走,有空再来。”

  直到我下了楼梯,到了平地上,他才收了灯光。我扛着沉重的书,扭头看看他简陋的居所,心里一阵阵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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